没想到《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还挺适合清明档的。至少在表层上它讲了一个悼念亡母的故事,而且还真的去到一个有点像冥界的空间里,重遇了许多故人,多么应景的题材。
首日破亿的票房成绩更是让我意想不到。不过如果没有宫崎骏的名号,可能这个略显说教的片名会让部分观众提不起兴趣。也有一些人觉得像港台那样改为《苍鹭与少年》比较好。《苍鹭与少年》确实更符合观众对电影标题的常规印象。但我觉得大陆译名实际上是多提供了一种视角。
道理跟文学翻译差不多,文学翻译有一种叫透明译法,也就是接地气的译法,读者读起来比较流畅,还有一种就是直译,两者在某些意象的翻译上就会出现很大差别。比如the silver pepper of the stars,透明译法会翻译成满天银色的箕斗,直译的话是银胡椒粉似的星辰。箕斗是中国人很容易get到的意象,但另一方面,银胡椒粉能打开我们的眼界,看到不同的文化特色,不同的思维方式。《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明显是直译,重点是它指向了吉野源三郎的小说。这里面就包含了宫崎骏的致敬意图。这是《苍鹭与少年》不具备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是个问句,如果这句话是在问别人,那它更像是在提醒,这种提醒不是将自己的想法强行灌入别人的脑中。否则这话就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你要活出XX的人生”。不过看完电影之后,反而更加觉得这是老爷子问自己的话,颇有回望生平的意味。这部电影也融入了许多宫崎骏本人的现实经历,比如木村拓哉配音的父亲这个角色,开了一家工厂,片中还有工人搬动飞机座舱盖的镜头,这东西在《起风了》里面就见过。这与宫崎家族经营的企业是一致的,宫崎骏从小生活条件就比较优渥,即便在战后也比许多同龄人过得自由。或许这是他能思考“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个问题的现实基础。从他作品中的童心也多少能感受到他的童年是比较幸福的。而他关注的话题也比较大。一直以来环保和反战两大主题不断出现在宫崎骏的作品中。如今来到了可能是最后一部的作品。个人觉得反战主题在这部电影里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因为一旦将它重视起来,就显得老调重弹。当然这只是从创作的角度去看,从社会层面出发,反战肯定是有重要意义的,尤其这几年世界各处的纷争愈演愈烈。影片的故事背景放在二战,战争议题就很难绕过去,但如果把它当作回顾生平的作品来看,宫崎骏就是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人,这就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影片也对这一背景做了私人化处理。比较明显的就是配乐,尤其是前半段,跟以往的作品不大一样,没有恢弘的管弦乐,也没有一段非常容易上头的旋律一直重复。甚至开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没有配乐的,直到苍鹭第一次出现,才有零星几声钢琴音。成段的配乐是在真人搬到新家,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才出现的,而且节奏完全跟着他的心境在走。这次的配乐同样是久石让负责,但整体听下来还是做出了不少改变。可能就是因为宫崎骏把影片的“格局”缩小了。当然片中还是包含了对时代的描述,看到那群步调一致,唱起颂歌来非常狂热的鹦鹉,很容易就会想到法西斯。影片出现了许多鸟类,看的时候总会想到《起风了》的飞机,鹦鹉和鹈鹕都是成群结队的,就像军队一样,苍鹭则是独来独往。开头他不断诱惑真人去找妈妈的时候,我还一度以为是真人的幻想,因为他心中特别希望妈妈并没有死,所以苍鹭是他内心执念的一个化身。他希望回到一个妈妈没有死的世界,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战争没有爆发的世界,但来到这里之后发现,这群鹦鹉还是熟悉的味道。假装无视战争只是妄想,最后真人也选择回去直视深渊,假如当年宫崎骏不选择当动画导演,而是继承家业,为军工企业奉献一生,那该如何看待战争呢?只能用一个新世界幻想去包装内里的黑暗,但这样就真的能逃避黑暗的凝视吗?这是一种理解角度。如果换成更私人化一点的角度,影片也可以是在讲人如何对待自己生命中的痛苦。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在重温李沧东的《诗》,所以产生这样的联想。《诗》的主角经历了人生中的苦难,试图找到一个世界,让自己能躲进去,不用面对苦难。于是她开始学写诗,因为她认为诗的世界就是纯洁无瑕的,如同天堂一般。我想起《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最后鹦鹉大王去到真人的太舅公那里,大赞那里的景色。但随后没多久,那个世界就崩塌了。宫崎骏过去曾经做过一些很乌托邦的作品,比如《魔女宅急便》或者《崖上的波妞》,在这些世界里,所有的人都非常纯洁,也没有经历太大的痛苦。到《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宫崎骏的看法似乎有点变化。虽然他不像真人那样幼年丧母,但母亲的离世对他的打击非常大,所以经常用动画片来疗伤。《崖上的波妞》里就有一个情节,让坐轮椅的老太太站起来追逐打闹。《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也出现了类似的幻想,被大火烧死的母亲变成了能操纵火焰的少女。但结局还是回到了现实,只是真人的心态变得不一样而已。这点宫崎骏还是比李沧东阳光一些。杨德昌就更丧了,《一一》的主角重走了一段年轻时的路之后,他的感受是没有必要再来一次,直接将那段时光否定了。即使同样是讲直面苦难的作品,每个人的反应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到头来只能自己问自己,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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