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唐山解放路北端的天桥上,聚集着一群灾民,他们是来这里避难的。
有的人站在天桥上,更多的躲在铁轨上。
京山铁路贯穿市区的西南——东北方向,此时,已变得歪歪扭扭,远远看着像两根大麻花。
很多地方都在翻沙冒水。
位于极震区的礼尚庄、地委党校、吉祥路一带,出现了一条长8公里,宽30米的大裂缝,像划开肌肤的一道疤痕。
后来我才知道,地震时,裂缝带两侧呈顺时针方向水平扭动。
吉祥路上,位于断裂带西侧的五家住户,地震时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抛到各自西侧邻居家,房盖也被甩出三四米远。
唐山要天塌地陷了!
怎么办?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躲到铁路上,更准确的说是趴在铁轨上。
铁轨有几公里、几十公里长,就算大地裂开个大口子,总不能把这么长的铁轨也漏进去吧。
我“翻山越岭”地走了很长时间,问了很多人,终于找到姑姑家的那片废墟,再一打听,一家人早跑到铁路上了。
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我找到了姑姑。
她的腰被砸坏了,身下垫着一块厚厚的门板,而这块门板则端端正正地搭在两根铁轨上。
我把家里的情况告诉姑姑,她艰难地挪了挪身子,长长地叹息一声。
姑姑的整个右胳膊又红又肿,像个红萝卜,有的地方脱了皮,伤口处挂满小石碴,不时,有苍蝇落在上面,去叮那些发黄的脓水。
她的胳膊被开水烫伤,地震时,她床头上摆了个暖水瓶,房檩掉下来,把暖水瓶砸了个粉碎。
正说话间,姑姑的婆婆捧来一把黄沙:
“来,我给你敷上。”
黄沙来自铁轨旁的地裂缝,据说对治疗烧伤、烫伤有特殊功效。
地震后缺医少药,只能用这种偏方治疗。
现在看来,这种办法最多就是起一个心理安慰作用,但凡事总有例外,后来,我听说了这么一件事:
解放军255医院的外二科病房,地震前收治过唐山钢铁厂的一个工人,姓韩,被汽油严重烧伤
大地震发生后,255医院住院楼倒塌,韩师傅从废墟里爬出,别的医院也倒了,只能先回家。
家里没有任何医治条件,外地医疗队还没来,韩师傅病情加重,出现烧伤性感染、应激性溃疡等并发症。
情急之下,家人从附近请来一位老中医,给他涂了一种叫水火烫伤膏的药,也不见效果。
不久,当老中医再次登门诊治时,一眼看到他家门柏油路上裂缝里喷出来的黄沙。
老中医给韩师傅用上了沙疗。
说来也怪,这些从地下喷出的沙子闻起来有一种腥味,敷在伤口上,时间不长,化脓的地方结了痂。
韩师傅的伤情迅速好转,四十多天后,竟然痊愈了。
更奇怪的是,伤口表面恢复得平整光滑,连随后赶来的外地医疗队医生都感到非常神奇。
从姑姑家出来,我准备去二叔家。
路过西山口时,我目睹了摇摇欲坠的开滦医院。
六层的病房楼被削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支架在半空,里面还有病人,活下来的人在里面高喊救命。
里面的人急,外面的人却没任何办法。
时间长了,有的开始翻找床单,把床单撕成一条条的,连接起来,做成绳子,一头绑在柱子上,另一头双手抓紧往下滑。
往下滑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那些上岁数的,还有女人们只有耐心等待。
有一些来这里找人的家属,还有矿务局和医院的领导,他们高声呼喊,派人在底下接应。
医院的一个维修工,俯身嗞嗞地焊着电焊,他用的是医用氧气瓶里氧气,焊的是一把十来米长的铁梯子,想用它把悬在半空的人接应下来。
公路旁有一个小饭店,废墟上“冒”出一具烧焦的尸体,之所以说冒,是因为废墟上只有上半身,下半身还埋在里面。
冒出废墟的上半身一片焦糊,分不清是男是女,让人直忍直视,旁边还有一口大锅和一座炉灶。
我猜想当时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
大地震前,这位师傅起来炸油条,烧热了油,切好了面,刚准备炸时,大地震来了。
震波一下子把他砸在废墟下。
巧合的是,下半身被埋住,留下了上半身,结果,甩出的热油和火苗点燃了他周围的东西。
他不是被砸死的,而是被活活烧死的。
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听附近人说,大地震后,他足足嚎叫了一个多小时……
往前走出几百米,我又渴又饿,脑袋里像灌了浆糊,晕沉沉地,一不小心,被一个东西绊了个跟头,起身仔细查看,发现绊倒我的竟然是一只白嫩纤细的胳膊。
跑过去抓住那只手,早已冰凉,往下面缝隙处仔细察看,手臂下是一只被砸扁的脑袋,比我姐砸得还要严重。
广东大街的一处拐角,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躺在废墟上哇哇啼哭,正疑惑之时,我看见孩子的母亲在不远处疯了一样扒着砖石,废墟下埋着的是孩子的父亲,女人十个手指都扒出了血,旁边还有一位邻居。
我跑过去帮忙。
“兄弟,来,跟我搭把手,帮忙抬一下撬杠,”小伙子说。
他把一根胳膊粗的木棍插进房檩下。
我在他身后,肩膀够不到木棍,只好双手用力上托。房檩慢慢撬起,从里面爬出一个男人。
我一阵欢喜,再仔细看时,心里却咯噔一下:那男人的右腿小腿已被砸残,膝盖处只连着一点筋皮,完全是拖着小腿在爬,像拴着一条布带……
往前几十米,是一家药店,废墟上挤满了蓬头垢面的灾民。
很多人不敢爬进去,怕被余震埋掉,他们站着、蹲着。
不一会,缝隙里爬出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怀里抱着止痛药、消炎药、红药水,还有绷带,人群呼啦一下朝男人涌过去。
男人跪在出口,拼死保护着怀里的东西。
那些都是能救命的东西。
有人把针剂、注射器用衣服兜起来,说要交给大夫救命,有的干脆把架子上的中草药划拉进装药材的大抽屉,再一节节摞起来搬走……
(待续)
(注:本文主人公刘艺文,男,1955年生,唐山陶瓷厂工人,后为该厂第一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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