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黄登平
记录整理/温暖的时光
我叫黄登平，1962年3月出生，湖北京山人，1984年下半年，我作为一名学生官排长来到了老山前线，参加了老山地区防御作战，经历了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
在一次战斗中，我带领战友团灭越南305师“黑玫瑰”女特工分队，15名特工全部覆灭，令越南闻风胆丧，上级给我记了二等功。通过参战锤炼，我磨炼了意志，悟出了人生的真谛，看到了革命战士的青春在战火中迸发出的理想之光。
1984年6月，我作为部队恢复军校后的第一批大专生来到了连队，决心在部队干出一番事业。8月3日，也就是我分到部队后刚满1个月，突然接到了将赴云南前线参战的命令。
这对我们这些长期在和平环境中生活的年轻军人来说，无疑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我1962年出身在湖北农村，1978年高考落榜，在家乡一所中学教书。到第二年，有些同学劝我复读，可我决心要到部队当一名解放军战士。
就在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炮声打响的时候，我参了军，以后又考上了军校。
3年紧张的军校生活结束了，这时候突然按到参战命令，我是既紧张，又高兴，紧张的是要到真枪实弹战场上，心中没有底；高兴的是学到的书本知识可以在实战中检验。
能在战火中增长才干，这对一个军人来说，是难得的好机会。当然我心中也很清楚，马上就要上战场，打仗就意味着会有流血、牺牲。
但当我想到，自己就要端着冲锋枪去保卫生我养我的祖国和人民，就要用党和人民给我的知识去报效祖国，我感到非常自豪和激动。
我们每个参战学员都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但是我们懂得：个人的命运、理想和抱负，只有和祖国的利益、祖国的前途融合起来的时候，这种命运才是有意义的，这种抱负才是现实的，这种理想才能闪闪发光。
记得一位著名的军事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但我更要说：“当不好士兵的人永远也当不成元帅。”
军人的职业是和牺牲联系在一起的，这种牺牲既包括舍弃个人、家庭的利益，在感情生活方面作出牺牲，也包括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贡献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在接到战斗命令时，我们有不少同志正在探亲，休假才几天；有的同志刚刚结婚，正在度蜜月；有的父母病重，躺在病榻上。
但我们的同志在祖国发出召唤的时候，态度是毫不含糊的，没有一个打折扣。
他们知道，没有国家安宁，哪来小家的幸福；没有一部分人作出牺牲，哪来千家万户的团圆。
我的同学苏景州已订婚几年，军校毕业后，准备操办婚事。部队领导给了他40天假，让他回去完婚，当他接到战斗命令时，他探家才12天。
他父母都是近60岁的人了，母亲患严重心脏病，哥哥神经不正常，一个小弟弟刚刚念初中，父母很想社他早点结婚，有个照应。
可是他想，自己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能否安全回来很难说，万一回不来，或者断条胳膊少条腿，岂不是误了别人的一生吗？
他耐心地做好父母的工作，含着泪水离开了年迈的父母和心爱的未婚妻，毅然奔赴战场。
在阵地上，他经常带领救护组冒着敌人的炮火抢救负伤的战友。有一次在返回的途中，敌人的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在这千钩一发之际，他将身边的两位战友推进了一个小面洞，自己却留在洞外，战友得救了，他却光荣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有人说，军人是铁石心肠，不懂得情爱。不！他们也是普通的人，也有父母妻儿，他们爱父母，爱情人，爱亲友，但他们更爱祖国，爱人民，爱战友。
当祖国和人民需要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把个人感情的闸门紧紧地关闭，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加高尚、更加博大，更加深沉的爱吗？
在出征前夕，我也是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弟妹们的。临出发前一天晚上，我给父母写下了这样一封信，当然，我是把它当作给父母的最后一封信来写的。信中说：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个人民解放军战士，为人民献出自己的一切，这是义不容辞的。
越南小霸近几年来不断地在我边境制造挑衅事件，多次打死打伤边民，使他们有家不能回，有田不能种。作为一名祖国的卫士，我们怎能容忍侵略者如此猖狂呢？
这次我们学校从2400多名应届毕业生中挑选出120名，全部是共产党员、优秀学员。能选中我去，这是党对我的信任，这是我的自豪，也是全家的光荣。
假如我牺牲了，一切善后工作组织都会处理的，你们千万不要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给组织添任何麻烦。你们要多多保重身体，千万不要悲伤，要自豪，因为你们的儿子没有给你们丢脸，给家乡父老丢脸。”
就这样，我们抛开一切杂念，怀着为祖国而战，不惜血洒疆场的信念踏上了战场。
上阵地后，我被分在了坚守老山最前沿的某部四连。我们连队的阵地插在敌人的阵地中间，这样就形成三面受敌、易攻难守的局面。
阵地离敌人最近的地方只有几十米，常常遭到敌特工的偷袭，敌人的炮弹更是昼夜不断，前送后运的道路被敌人封锁，向上送弹药、给养，往下送伤员，都非常困难。
我们平常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有时后面无法送上来就几天吃不上饭，饿了只能啃压缩饼干和山上的甜草根充饥。
炊事班的同志也十分着急，想了许多办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炊事班有位小战士，年仅17岁，可每次送饭，他总是争着去。
有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我们送饭，快到阵地的时候，他不幸踩响了敌人的地雷，右小腿被炸断，鲜血直流。可他硬是拖着这条断腿向前爬去，在他身后流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印。
当战士们从他身上解下背囊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强睁了几下眼睛，断断续续地对战友们说：“饭我送上来了，你们吃吧。”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和完成任务后的微笑。
战友们默默地站在烈士的身旁，没有谁能吃下去一口饭。事后我们联名向上级请求，不要再为我们送饭了，靠压缩饼干我们能顶得住！
喝的水要冒着敌人的炮火和机枪的封锁到几里远的地方去抢，抢水是要冒着很大的危险。
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连队规定不准随便到山下抢水。可有的同志为了战友能喝上水，就偷偷地自己下去。
8月23日，高机八班的两名同志看到班里同志好几天没喝上水了，大家渴得噪子冒烟，嘴唇都裂开了口子，就拿着水袋摸下山，冒险去为战友们找水。
他们机智地躲过了敌人的一排排炮火，终于来到一个水池边。当他俩迅速装满水刚要返回时，敌人的一发炮弹落里了他俩的身边，两个人都身负重伤。
但他们仍护着水袋，艰难地往回爬，由于伤势过重，水袋终于先后从他们的手中滑落，当战友们赶到的时候，两位战士已经牺牲，但是他们身边装满水的水袋子仍完好无损。
这是烈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啊！谁能不珍惜呢！为了减少伤亡，我们减少了抢水的次数。
渴了大家只能用罐头盒、钢盔接点雨水和山洞里的滴水；如果不下雨，就只能喝堑壕里积存的泥浆水，或者舔舔草叶子上的露水和潮湿的石头，就这样，我们在阵地上整整坚持了120天。
老山的气候十分恶劣，盛夏季节，一会暴雨，一会骄阳，平均气温高达28度以上，战士们只能穿一条裤衩修筑工事，守卫阵地，参加战斗。
为了防炮，同志们每天得蹲在猫耳洞里忍受着高温的蒸烤，毒蛇、蚂蟥的袭击，蚊虫的叮咬，以及没膝深的泥水的浸泡。
由于敌人不断向我阵地发射炮弹，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加修工事。战士们有时实在太疲劳了，修着修着，拄着小铁锹就睡着了。
苦吗？那是真苦；累吗？确实是累。但干部战士们始终斗志旺盛。我们深知：用少数人的吃苦可以换来更多人的甜；我们在这里多吃苦，后方人民的安宁幸福才有保证。
所以我们乐于吃这种苦，在同艰苦和困难的斗争中，也磨炼了我们的意志，坚定了我们的理想和信念。
历史赋予我们这一代青年十分艰巨而光荣的使命，要求我们这一代青年多吃点苦，多做出一些牺性。
这是党对我们当代青年的殷切期望和无服信赖，也是我们青年一代的神圣职责和光荣任务。
今天我们在阵地上吃苦，为祖国流血牺性，是为当代人争光，为后辈人造福。因此，我们总觉得身上有一种无穷的力量。
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丽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属于千百万人。”
有人对我们说，你们在前线流血流汗，而后面的同龄人在跳舞、穿西服、逛公园，你们有什么想法，能理解吗？
我回答：我们完全可以理解，这反映了人们生活方式的变化和发展，体现了青年们的一种追求和兴趣。让广大人民群众当然也包括我们的同龄人生活越来越美好，不正是我们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希望吗？
有的同志问我，听说你立了二等功，多少奖金？我要告诉大家，我们并没有什么优厚的报酬，也没有奖金，我们不是为了钱才上战场的，我们是为祖国和人民尽义务的。
当然，我们也需要社会的理解，特别是同龄人的理解。有一名女歌唱家在首都为全国党代会演出后，立即奔赴云南前线，在中秋之夜，她为边防战士演唱了《十五的月亮》。
她那优美、动听、深情的歌声，通过电话线传送到了阵地上的猫耳洞，战士们眼里流出了激动的泪水，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和鼓舞。
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她唱出了前方战士与后方人民的共同心愿，唱出了广大人民对边防战士的理解。
战争是无情的。战斗中，我们有的战友倒下去了，长眠在祖国的南疆，有的战友负伤成了终身的残疾。
战友们那种伟大的无私的献身精神，曾使我的心灵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净化，我们在这里变得勇敢，我们的理想在这里得到升华。
我们守卫的高地比较靠前，每天都要承受敌人100余发炮弹的轰击。高地上的土被翻了好几遍，山头被削平了一米多。
在这里坚守，流血牺牲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然而，战友们面对死神的威胁毫无惧色，他们总是争着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
特别是干部、党员，更是如此。我们连的四排长李显林，把钢板工事让给战士，自己却蹲在没有钢板加固的洞里。
一次敌人炮击时，他的猫耳洞被炸塌，全身被理在土里。当战友们把他从土里挖出来时，他的鼻子、耳朵、嘴巴里都是血和泥，面部被压得铁青。
他被送到医院在手术台上4天4夜，不省人事。但他在医院只住十几天就跑回了阵地。
回到连队时，他的半个脸还铁青着，脖子直挺挺的没法动，走路还得拄着拐杖，同志们开玩笑地叫他“半条命”。
可他就是用这半条命又在阵地上坚持了整整3个月。在这样的好同志面前，你能不感到心灵上的震撼吗？你能不感受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自己前进吗？
12月7日早晨，浓雾笼罩着阵地，20来米远就看不见人影，阵地上一反常态，到了7点钟还异常寂静。
身边的战友们由于潜伏了一夜，一倒在石缝里就呼呼地睡着了。我也很困，但心里总像有点什么事似的，我当时想，今天静得有点出奇，敌人会不会趁着浓雾摸来呢？
我翻身跑到主峰前沿。刚上主峰，我就看到观察员正在一面观察，一面紧张地向后面张望，他一见到我，似乎松了口气，低声说：“排长，有情况。”
一听说有情况，我心里一阵高兴，心想，我们在这等了你们7天7夜总算没白等。
事情是这样的：11月份，越军对我老山前沿进行了多次不同规模的反扑，都被我们击退了，越军不甘心失败，经常派遣特工渗透到我前沿阵地进行破坏袭扰。
为了消灭越军特工队，上级决定派出一个步兵班到主峰潜伏。12月1日腕上，我奉命带领一个班借着月光上了主峰。
我们每天晚上在无名高地潜伏，白天在主峰找一个石缝休息。在潜伏中，虽然几次发现过敌人留下的痕迹，但一直没有见到敌人。
可今天总算等到了。我三步两步地跳到前沿，顺观察员手指的方向看，只见无名高地东侧人影绰绰，正在向高地北侧迁回。
我让观察员赶紧把战友们叫醒。大家一听说有情况，都高兴地要跳起来了，各自占领了有利地形。
我小声命令大家沉住气，等敌人近了再打。这时，敌人正在向无名高地的北侧山坡摸过来，1个、2个、4个、5个、…好家伙，真不少。
我正准备下命令，一想，不能开枪，因为大雾天一开枪就会暴露目标，而投弹呢，敌人只能看到炸点，却发现不了我们的位置。
所以我提醒大家，只准投弹，不准开枪。当敌人离我们只有30米远的时候，我小声喊道：“投弹！”手榴弹顿时一个接一个地向越军砸去。
这一阵手榴弹把敌人炸得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抱头鼠窜，它想还击也不知往哪儿打。
受惊的敌人，向我主峰方向乱打一阵后，便缩在石缝里不敢露头。为了全歼敌人我们7名同志分成3个战斗小组。
由于我们居高临下，以猛烈的火力压得敌人抬不起头来。第一组在二、三组的火力掩护下，向无名高地山顶接近。
在前进中，战士小江不慎踩到被炸松的石头上，连人带石头一起滚到了山脚。
这一下，惊动了藏在石缝里的敌人，受惊的两名敌人从石缝出来就逃，还没跑出两来远，我和战友们“当当当”几枪就把他们撂倒了。
滚在山脚的小江正往山上爬的时候，被敌人的一颗子弹击中了右膀子。小江不顾疼痛，左手握枪向上猛打了一梭子，跳到了一块石壁后面。
这时我命令第一、三组组织火力拖护，我们第二组从右侧顺着石缝摸了过去，我到了受伤的小江。
我们给小江包扎好伤口后，一起猛打，第一组的同志从西边打，来一个声东击西。
小赵顺势向上投了几颖手榴弹，我们几个也乘机冲了上去，那些在石缝里的敌人还没见到我们什么模样，就被我们的手榴弹炸得上西天了。
剩下的几个敌人龟缩到了一个乱石洞里，企图进行顽抗。我们先利用地形接近洞口，接着向涧里扔了几颗手榴弹，硝烟还没有散尽，我们就钻进洞里，只见里面躺着6具越军的尸体。
这一场战斗，我们打得机智灵活，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共歼灭越军特工分队15人，缴获敌人冲锋枪9枝，单兵火箭3具，四火箭筒1具，其他特工器材物资一批。
事后才知道这是越南305师“黑玫瑰”女特工分队，15名特工全部被我们歼灭，令越南闻风胆丧，我们园满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上级给我们班记了集体一等功。
经过战场上的锻炼，使我体会到老前辈打江山，新一代保边疆的艰难，更感到和平安定环境的珍贵。
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倒下去的战友，促使我们活着的人具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愿我们一起珍借烈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平幸福的生活，发奋学习，努力工作，使我们的理想和青春在保卫祖国，建设祖国的事业中放出更加绚丽的光彩。
参考书目：《祖国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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