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唐山大地震30周年,年过70的王玉泉老人写下一篇回忆文章,怀念在大地震中逝去的儿子王忆南:
“如果他还活着,该是一条年过不惑的汉子了,凭他的智商和勤奋,一定事业有成,然而……”
那年,王忆南15岁。
王忆南学习成绩好,作文常被老师当成范文在课堂上朗读。
王忆南会做饭,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当起木匠,两个弟弟的学习桌都是他“打”的……
王玉泉在开滦矿上班,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在市公安局工作的董泉生,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董泉生说:“你的名字里有泉,我的名字也带个泉,咱哥俩在一块就是二泉映月。”
两家大人莫逆,双方孩子也成了好友。
市里的学校一放暑假,董玉泉的儿子董海鹰就来到王玉泉家。
王家仨儿子,加上董海鹰,哥四个天天把王玉泉家折腾个底儿朝天。
董泉生俩口子来接儿子。
董泉生说对儿子说:“明天,你妈带你去你奶家,你奶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任凭董泉生说破大天,海鹰连哭带闹,就是不走。
当晚,哥四个还和以往一样,住在了平房西屋。
一场大地震下来,西屋全塌了,四个孩子被埋废墟下。
邻居们帮王玉泉抬起破碎的房顶,七手八脚地扒掉底下的碎砖乱石。
第一个被扒出的是王忆南,脸朝下,横躺在炕上,身上压着一根半搂粗的房梁。
王忆南身下是董海鹰,两边是王玉泉的两个小儿子。
王忆南死了。
他一人承担了房盖和房梁的全部压力,身旁的三个弟弟幸免于难。
再说董泉生家。
他家住楼房,南面卧室一张床东西摆放,床头朝西。
平时,六岁的海鹰在家时,因双人床太窄,三口子都是头朝南,也就是把床铺横着睡。
海鹰没回家,剩下夫妻二人,就换成正常方向:头朝西,脚朝东。
地震时,房顶一块预制板砸下来,刚好碰到的是董泉生右侧,也就是床铺最南面。
设想一下:假如把海鹰接回家,三口子全部头朝南,预制板砸到将是三人的脑袋。
地震第二天,董泉生专程来王家,一是看儿子,二是表示慰问。
见忆南遇难,董泉生连连摇头。
直到地震过去两年,董泉生才把他家发生的情况告诉王玉泉。
王玉泉的眼有些发直。
他想,要是海鹰回家住,不知儿子忆南还会不会死?
没人知道。
董泉生夫妇作为北大和北师大高材生,于1978年底双双调进新华社。
临走时,把他家贵重的固定资产——一台蜜蜂牌缝纫机给王玉泉。
后来,王玉泉去过两次北京,见一家子住的挤,东西也不齐全,找了辆卡车,拉了整整一车,有床铺,液化气罐还有唐山陶瓷等特产,送到董泉生家。
1988年,夫妇二人又双双出任驻外记者。至此,两家联系基本中断。
2002年,两人从国外归来,给王玉泉打电话,邀他到家中作客。
王玉泉来到北京莲花小区,看到二人已鸟枪换炮,有了新房子,有了汽车,突然想起逝去多年的大儿子忆南……
王玉泉在回忆文章中说:“大地震后,也不都是伤心事,还有难忘的开心事。”
地震第二天,躲过了第一天惊恐、伤心,人们发现,生活还要继续,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
吃饭没问题,最关键的是缺水。
市区最困难,电都停了,管道也砸坏了,临时存的水,只剩下了水缸。
当时,四户人家分头找水,最后,隔壁家发现还有半缸水。
二十几口人,半缸水哪够喝。
不等水被舀干,还得接着找,以至于晚上睡在防震棚里时,做梦都在找水。
找到水,笑醒了,骂一句:他妈的,还不如不醒。
第二天下午,隔壁小存红着脸来到王玉泉面前,递给他一个茶缸子:
“叔,你看这是啥?”
王玉泉没答话,盯着小存,问:“咋了,孩子,脸咋这红?”
小存摇摇头,也不答话,把茶缸子端到王玉泉嘴边。
王玉泉看了看里面的黄色液体,惊讶地问道:“哪来的?”
小存笑了:“先别管哪来的,您先尝尝。”
王玉泉板着脸:“小存呐,偷的,还是抢的?”
小存叹了口气,说:“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找来的。”
王玉泉叮嘱道:“现在社会秩序不好,正严打,我听说有偷油的被枪毙了。”
小存说:“先喝了,跟我走。”
王玉泉咕咚咚喝下半茶缸啤酒,跟着小存向西走去。
过了钢厂桥,来到位于启新东市场的唐山啤酒厂。
工厂院墙、厂房都倒了。穿过倒塌的大门,二人走进一个还没倒掉的车间。
车间正中有几个出酒池,里面满是黄澄澄的啤酒,啤酒上面飘着一层树叶和纸屑。
“叔,咋样,这里的酒能喝不?”小存问道。
没等王玉泉答话,呼啦啦又进来一群人,端着铝盆的,拎着铁桶的,拿着饭盒的。
最可笑的两个人,竟然一人拿着一对雨靴。
没有任何犹豫,人们就往“家把式”里灌酒。
抢完酒,很多人才想起,自己还没喝呢,为啥不喝饱了,灌满了再走。
于是,男女老少纷纷扬起脖子,咕咚咚往嘴里灌酒。
时间不长,多数人的脸都红了。
有两小伙子,一人喝了两饭盒,不胜酒力,摇摇晃晃爬上出酒池,结果,其中一人站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旁边的人一阵惊呼,赶忙放下东西救人……
王玉泉灌了整整一铁桶啤酒,拉着小存匆匆赶回“家”中。
四户人家达成共识:剩下的清水做饭用,解渴就喝啤酒。
二十多口人,无论男女,都喝起了啤酒。
男人们虽然爱喝,会喝,但要省着喝;女人和小孩儿虽不会喝,为了活命,硬着头皮也要喝。
夜幕降临,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
有些住的远的人家来这里,看到人们一个个红扑扑的小脸儿,问:“咋了,脸咋都这红?”
小存眉毛一竖,摆出一幅杨子荣的架式,高声叫道:“精神焕发——”
下午,送水车来了。
送水车是大卡车,从北京开来的。
那是北京重型机械厂的车。
北京重型机械厂接到紧急任务:将29辆加油车连夜改装成运水车驰援唐山。
从水罐里接出的是一根粗粗的胶皮管,哗哗的清水从管子里流出,流到一只只铁桶里。
大家盯着水,所有人脸上都写满欣慰。
有人说:“毛主席知道灾区缺水,让北京所有消防队的水罐车都给唐山送水,他老人家还亲自拎了一桶呢!”
有的说:“来灾区慰问的领导都是带着水来的,北京市里,一家贡献一桶水,由专车正往这边送呢!”
人们悬着的心放下了。
尽管遭了灾,没了亲人,但有了毛主席的关心,有了水,还怕啥呢!
(注:本文主人公王玉泉,男,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唐山路北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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