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那场相亲，让我到现在想起来还直冒冷汗。
要不是战友老王非要拉着我去，我也不会遇见后来成为我媳妇的张巧莲。
那个夏天的故事，就像放电影一样，时不时在我脑海里闪现。
那会儿我刚从部队转业到县城棉纺厂当工人，一个月工资四十八块五，在厂里也算个技术能手。
可就是愁找对象，都二十六了，还打着光棍，连个说话的姑娘都没有。
。
记得那是1986年七月份，老王非要带我去他对象家，说是他对象有个妹妹，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长得水灵。
那天特别热，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我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作服，背心都湿透了。
到了地方，老王对象家住县城西边的筒子楼，三楼，楼道里黑咕隆咚的，墙上的白灰都掉了一大块。
刚进门就看见一个穿着褐色碎花连衣裙的姑娘坐在竹藤椅上织毛衣，头也不抬，只顾低着头数针脚。
房间里放着一台老式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墙上贴着几张电影明星的剪报。
老王对象李秀芝忙着张罗茶水，那姑娘还是不动弹，就跟没看见我们似的。
＂巧莲，这是我同志王建国介绍来的小陈，在棉纺厂上班。＂李秀芝端着茶杯说。
那姑娘这才抬起头，眼睛忽闪了一下，又低下头去，手里的毛衣针敲得更响了。
我偷偷打量她，皮肤白净，眉毛弯弯的，眼睛大大的，跟电影明星差不多。
老王使劲儿推我一把：＂你小子倒是说话啊，愣着干啥？＂
我刚要开口，巧莲突然站起来：＂姐，我去给大家煮碗面，这么热的天，喝茶多没意思。＂
这一站不要紧，我发现她个子挺高，跟我差不多，穿着那条碎花裙子显得苗条又大方。
李秀芝连忙说：＂不用麻烦了，他们待会还要回去呢。＂
巧莲已经进了厨房，传出来切葱花的声音：＂大老远来一趟，总得吃点啥。＂
等她进了厨房，李秀芝小声对我说：＂我妹妹性格直，你别见怪，她就这样，看着倔，其实心眼特别实在。＂
老王也帮腔：＂对对对，巧莲这姑娘可好了，在百货公司干了三年，年年都是先进职工。＂
我点点头，心想这姑娘看着是挺有个性的。
没一会儿功夫，巧莲端出来四碗阳春面，上面飘着香葱花，闻着特别香。
我寻思着这姑娘手艺不错，正准备尝尝，就听见她说：＂陈同志，这碗是我特意给你下的，你先尝尝。＂
我一听这话，心里美滋滋的，这不是对我有意思吗？
拿起筷子就往嘴里送，谁知道这一口下去，差点没把我呛死。
＂哎呀！＂我一口面条还没咽下去，就＂噗＂地喷了出来，那面咸得跟腌咸菜似的。
老王和李秀芝赶紧尝了尝各自的面，味道正常得很，就我这碗明显被人动了手脚。
巧莲在一旁＂扑哧＂笑出声来：＂对不起啊陈同志，我这人就是爱开玩笑，你别生气。＂
我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水，啥话也说不出来。
老王在旁边直使眼色，我知道他是让我别发火。
李秀芝数落妹妹：＂巧莲，你这是干啥呢？人家好心来看你，你这么捉弄人家，以后谁还敢来啊？＂
巧莲突然收住笑，正色道：＂姐，我这不是试试他的脾气嘛，你看他多老实，连句重话都不说，这样的男同志多难得啊。＂
我一听这话，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这姑娘看着调皮，心眼倒是实在。
从那天起，我经常往李秀芝家跑，每次去都带点水果或者点心。
巧莲再没给我使过绊子，但总是爱跟我斗嘴，说我人太老实，像个木头桩子。
我也不生气，就笑呵呵地听着，心里却美滋滋的。
慢慢地，我发现巧莲其实是个特别懂事的姑娘。
她每个月工资三十二块，除了贴补家用，还要寄钱回老家给年迈的父母。
每次发工资，她都要先把钱分成几份：给父母的，给姐姐家的，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遇到街坊邻居有困难，她总是第一个伸手帮忙，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记得有一次，楼下王大娘摔断了腿，巧莲天天下班后去照顾她，给她煮饭送水。
我去找她，总能看见她忙前忙后的身影，连自己的衣服都顾不上洗。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姑娘，要是能成为我媳妇该多好。
可是好事多磨，我俩处对象的事很快传开了，街坊邻居们议论纷纷。
转眼到了中秋节，我特意买了两斤月饼去看她，刚上楼就听见楼道里传来吵闹声。
＂巧莲，你可得想清楚啊，那个陈工人是乡下来的，你嫁给他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就是啊，你在百货公司多好，每天干干净净的，嫁给他可有罪受了，他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啊？＂
我站在楼梯口，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这是邻居王婶和刘婶的声音。
她们一直看不上我这个农村来的，觉得我配不上巧莲。
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就听见巧莲说话了：＂两位婶子，你们别看不起人，陈建军虽然是农村来的，可人家有本事，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家，这样的男人才可靠。＂
我的眼睛一下子湿了，这么多年部队生活，什么苦没吃过，可从来没掉过眼泪。
今天却因为这句话差点控制不住，心里暖暖的。
等两个婶子走了，我才上楼，巧莲正在阳台上晾衣服。
见我来了，笑着说：＂哟，今天这是怎么了，买这么多月饼？＂
我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问她：＂你真的不嫌弃我是农村来的？＂
巧莲放下手里的衣服，认真地看着我：＂傻瓜，要是嫌弃你，我早就把你赶走了，再说了，你在部队待了这么多年，见识比我们这些在县城呆着的强多了。＂
就这样，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
可是好景不长，1986年年底，我爸从老家来看我，知道我处对象的事，当场就反对。
＂儿啊，咱家里条件不好，你找个城里对象，以后怎么照顾家里？你妹妹还没嫁人呢。＂
我心里难受，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爸，巧莲不在乎这些，她愿意跟我一起照顾您。＂
爸气得直拍桌子：＂胡闹！你这不是害人家姑娘吗？＂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巧莲耳朵里，她二话不说，买了一堆东西就去看我爸。
那天她特意请了假，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包了饺子，还炒了几个我爸爱吃的菜。
我爸一开始不说话，就闷头吃饭，巧莲就在一旁给他布菜，嘘寒问暖的。
吃完饭，她主动跟我爸说：＂叔，我知道您是心疼建军，怕我嫌弃农村，但您放心，我也是农村出来的，不会嫌弃的。＂
我爸听了这话，眼圈红了：＂闺女，不是叔嫌弃你，是怕委屈了你。＂
巧莲笑着说：＂叔，您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也会孝顺您和婶子的。＂
就这样，我爸终于点头同意了我们的事。
1987年春节前，我和巧莲领了结婚证。
婚礼很简单，就在厂里的食堂办的，请了几桌亲朋好友。
巧莲穿着一件大红的确良旗袍，头上戴着塑料花环，看起来特别漂亮。
我穿着军转干部发的那身中山装，紧张得直冒汗。
老王站起来敬酒的时候说：＂当年要不是巧莲那碗咸面，你俩可能就没今天了。＂
大伙儿都笑了，巧莲红着脸说：＂那会儿不懂事，就想逗逗他，谁知道这一逗，就逗了一辈子。＂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我们租了单位的一间房子，十平米。
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能看见自己的哈气。
但我和巧莲都不在乎，每天下班后，她就忙着做饭，我就帮着收拾房间。
日子虽然清苦，但过得特别甜。
每次发工资，我们都要把钱分成几份：家用、寄给双方父母的、存起来的。
剩下的不多，但总够我们去街上买两个肉包子，再看场露天电影。
有时候我觉得，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1988年冬天，巧莲怀孕了，可那时候我们还住在那间小房子里。
我心疼她，就跟厂里申请调换大一点的房子，可是一直没批下来。
巧莲从来不抱怨，还总安慰我说：＂咱们年轻，吃点苦不算啥。＂
就在她临产前一个月，厂里终于分给我们一间二十平米的房子。
那天搬家，我把她背上了三楼，她在我耳边小声说：＂有你真好。＂
孩子出生后，日子更忙了，但我们配合得特别默契。
她白天上班，我就请假在家带孩子，等她下班回来，我再去上夜班。
就这样，我们一点一点攒钱，慢慢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现在我和巧莲都退休了，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每次想起那场相亲，我都忍不住感叹：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是去相亲，结果被人戏弄了一通，最后反倒成了一辈子的缘分。
巧莲现在还爱开玩笑，常说：＂要不是那碗面，我怎么知道你这人这么好脾气？＂
我就笑，心想：是啊，要不是那碗面，我这辈子可能就错过你了。
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突然明白，这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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