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姑娘多水灵,赶紧过去!"老妈使劲推我,谁知那背影一转身,我俩都愣住了。
婚介大妈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可我已经听不进去了。1985年的初春,梧桐树抽出了嫩芽,一阵微风吹过,我望着张巧玲那张略显憔悱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记忆像放电影似的,又回到了1975年那个闷热的夏天。那年我刚入伍,还是个愣头青,军营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连早操时操场上的露珠都亮得刺眼。
新来了一批女兵,我正在擦枪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来,再说一遍嘛,好玩得很嘞!"几个老兵围着个女孩起哄。
那姑娘穿着笔挺的军装,却低着头,耳根子都红了。我放下枪走过去,就听见她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我...我要去通讯室报到。"
"哈哈,这土味儿太重了!"有人学她说话。我看不过眼,把枪往地上一放:"笑啥笑,你们老家话说得标准?"
那几个人讪讪地散了。女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夏夜的星星:"谢谢你啊,我叫张巧玲。"
从那以后,我总能在食堂、操场、通讯室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她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却很利索,标准的军姿站得比谁都直。休息的时候,我们常常坐在营房后面的小坡上聊天。
"你说这世道,咋就这么难呢?"她眨眨眼,强忍住泪水,"妈早就不在了,爹走得又急。要不是参军,我都不知道这一家子咋过。"
她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全家福,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照的。照片上,她爹躺在病床上,面容枯槁,却还笑着。三个小的挤在床边,她站在后面,瘦瘦的肩膀却像扛着整个家。
"我爹是前年走的,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让弟弟妹妹都念完书。"说这话时,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仿佛那里还留着父亲最后的温度。
每天清晨,当我们列队做早操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到。我偷偷观察过,她的军装总是熨得笔直,靴子擦得锃亮,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总不自觉地往通讯室跑,就为了多看她一眼。有时候借口检查设备,其实就是想听听她那带着四川味儿的普通话。
我主动提出帮她跑邮局。每个月发津贴,她只留够基本生活费,其他全寄回老家。看着她把钱一张张数好,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我的心里又疼又暖。
战友们打趣我:"李建国,你小子有情况啊!"我也不否认,心想等转业了,说不定真能成个家。
可天有不测风云,在我俩关系最好的时候,出了那么档子事。那是年度军演,我负责装备维护,她负责通讯联络。
演习前装备突然出了故障,我让她通知指挥部延迟,可她说没收到电报。闹得一团糟,我气不过,说了重话:"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对得起这身军装吗?"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收到!你凭啥这么冤枉我?"
这一吵,就成了我们最后的对话。没过多久我就转业了,临走那天,她值班,我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她来送我。
十年里,我在机械厂当了技术员,时常想起她。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梦见她站在通讯室的窗前,阳光照在她的军装上,亮得刺眼。
老妈看我一直不找对象,整天唠叨。这不,就给我安排了这么一出。谁能想到,相亲对象竟然是她?
"巧...巧玲?"我结结巴巴地叫出她的名字。她愣了好久才说:"李建国,真是你啊。"
老妈看出不对劲,找借口溜了。广场上放着《军港之夜》,跳舞的人群熙熙攘攘,可我们之间却隔着十年的时光。
"这些年...过得咋样?"我硬着头皮问。
"还行吧。"她笑了笑,"弟弟妹妹都上完了大学。老大在省城医院当医生,老二在当老师,小妹去年考上了研究生。"
她说起这些时,眼睛里有光。我知道,这些年她一定吃了很多苦。转业后她去了纺织厂,白班夜班地倒,就是为了多挣些钱补贴家用。
"听说你还去深圳打过工?"我小心翼翼地问。她点点头:"嗯,去年的事。工资高,但太远了,弟妹们都不让我去。"
我看着她微微发福的身材,想起战友说她曾经病倒过,躺在医院还惦记着给家里寄钱。那些年,她硬是一个人把三个小的拉扯大,供他们读书。
"那天的事..."我正要解释,她却摆摆手:"都过去了。"
"不,我得说清楚。后来查出来是设备问题,不是你的责任。这些年,我一直..."
"够了。"她打断我,"李建国,你还是这样,爱钻牛角尖。"她笑着摇摇头,眼里却有泪光。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十年前的我们,都太年轻,太容易被情绪左右。可现在再看那些过往,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要不...咱们从头来过?"我轻声问。
她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远处的喇叭里又响起了《军港之夜》,恍惚间,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在军营里背着电台跑来跑去的四川姑娘。
我伸出手,她把手放在我的手心里,温暖而踏实。树上的新叶沙沙作响,春天的风里,带着我们年轻时的味道。
老妈在远处朝我们挥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婚介大妈还想说什么,被她拦住了。这一刻,我知道,有些缘分,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那天的阳光真好,好得让人想哭。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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