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我们四人拿着面袋偷偷来到刘屯大队那块菜地时,太阳刚刚升起。
一望无际的绿,看着挺美,实际情况却很不理想。
十几亩的黄瓜、西红柿,已被摘走大半,剩下的都是些青的西红柿和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的黄瓜。
尽管如此,这些东西也显得非常珍贵。
往常,大队有专门“护秋”的民兵,民兵手里还有枪。
可是,一场大地震下来,整个社会秩序都乱套了,大队治保主任连自己活着都费劲,哪有心思管地里的菜?
于是,几天之内,菜就被偷走了大半。
蹲在地上,啃了两个青西红柿,又咬了几根小黄瓜,感觉胃里充实了,便往面袋里摘菜。
“谁——”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叫喊。
没等反应过来,就是两声砰砰地枪响,吓得我们赶紧趴在地上。
偏偏这时,脚下却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地震——”二宝吓的大叫。
那一瞬间,西北方向的大地和地面上附着的绿色、土色、废墟,海浪一样泛起波涛。
“趴下——”不知是谁的喊声。
想抓牢一棵西红柿秧,此时脚下的土地却正是“波峰”,我嗖地颠了起来。
落下时,地面竟像棉被一样柔软。
除了天空,所有的一切都在起伏、摇晃。
远远望去,“波峰”足有平房房顶那么高。村庄、道路、树木,像海浪中的船只、漂浮物,一起随波逐流。
波峰、波谷更替间,几公里外的一座40米高水塔,醉汉一样慢悠悠倒下,腾起一大片烟尘。
更远处,是大片大片的绿色。这些大地上的波涛,和海面上的太像了,连颜色都一模一样。
又是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
后来我才知道,是一个民兵慌乱中手指不小心扣到扳机,余震改变了子弹方向,差点击中我右太阳穴。
震波平息,我们四人被三个持枪的民兵包围。
“胆子忒大啊,正找偷菜的呢,原来是你们,”为首的一个瘦高个儿喊道。
“老实交待,你们是哪的?”瘦高个揪住我衣领。
“陶瓷厂的。”
“陶瓷厂工人还偷东西,不怕给工人阶级丢脸?”
“我们这不是偷。”
“不是偷?那地里的菜都是咋丢的?”
“我们给救灾的解放军摘菜。”
“扯的旗号不小啊!”
“不信拉倒!”
“少废话,上大队部。”
我们四人被民兵们押到一个帐篷里。
审我们的是刘屯大队治保主任,姓张,五十多岁,看起来有点面熟,一聊,原来他去过陶瓷厂,我们见过面。
我简单地讲了“钢八连”的事迹,引起了张主任的重视:
“这样吧,咱们一块去,先到地里摘菜,再给解放军送去。”
到上午十点,连黄瓜带西红柿,摘了满满一排子车,由我推着,三个民兵抢枪“保镖”,送到了八连。
连长去了团部,副连长说啥也不肯要,说部队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张主任说:“解放军救了我们这么多人,吃两根黄瓜的解解渴,算啥!”
副连长脸憋得通红,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不能收。
我说:“战士们这几天很辛苦,再说,菜是大队的,不是老百姓个人的,等你们团部发了菜,再还我们也行。”
一行七人,你一句,我一句,副连长终于把黄瓜、西红柿分给了战士。
看着他们吃东西时眼里泛起的光,我心里一阵得意。
那几天,还是缺水。
不知是谁,砸开了街区战备防空洞。防空洞有一百多米长,宽和高各两米,由红砖垒成,洞顶上能看到生锈的钢筋。
可能是因为地震原因,顶棚和墙壁上渗出了水,很多地方水足有十公分高,能淹没脚掌。
人们拿着各种器皿去打水,还有很多远处的居民闻风而来,骑着自行车,后车架上横着两只水桶,装满后小心翼翼的推走。
我所在的居委会叫韩家后街建设里。当时,几乎所有的房屋都倒了,很多没了劳动力的家庭,根本没能力搭防震棚。
战士们看在眼里,仅用两天时间就建好一个四合院形状的防震棚组合,大家亲切地叫它“八一向阳大院”。
后来,这件事被北京军区司令员和政委知道了,他们和唐山抗震指挥部的领导一起来这里考察,第二天就作为样板在市区推广。
我搭车去了北京,穿一身外地捐助的衣服。胸前戴一枚“唐山基干民兵”胸章,在天安门前照了张相片。
所有这些都要感谢我在北京电力部门的一个亲戚。
当时,这个亲戚是电力部门的一位领导,他不能亲自到唐山来,专门委托一位来唐进行电力抢修的同事打听我家情况。
我和这位同志说,我们一家是个大家族,一共六十多口人,死了15口,都有谁谁谁。
他说:“听你这么说,我还是转达不清楚,干脆这样吧,今晚,我们有辆卡车回北京,你搭车去,把情况说清楚。”
当时,电力抢修指挥部在后来建的河北一号小区附近,那里是一片庄稼地,搭起很多帐篷。
我跟着这位同志来到指挥部。地震都过去半个月了,我是第一次用筷子吃饭。
经这位同志介绍,晚上,我将和一位姓李的同志一起去北京,大家都叫他李指挥。
李指挥说:“我们一前一后两辆车去北京,卡车里太挤,你坐我的车,顺便一起聊聊情况。”
就这样,我坐上了李指挥的212吉普车。
原本,我是坐在前排的,后来,李指挥说:“你扭头和我说话太累,坐后排来吧。”
一路上,他一直和我聊唐山的所见所闻。我把震后在市区所见到的,后来去迁安耳闻目睹的,返回市区经历过的,原原本本向他一一作了介绍。
李指挥听得很仔细,不时插话问一些详细情况。
当晚,我住在了北京供电局招待所,第二天,去永定门外的亲戚家说完情况,在天安门绕了一圈。
感觉这位李指挥和蔼、可亲,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我有一次看新闻,突然间觉得电视上的一位大领导很眼熟。
我和妻子说起十多年前和这位李指挥去北京的事。
妻子听罢,高呼:“乖乖,这位就是李鹏总理,当时和你一起去北京时,就是北京电力局一把手啦……”
(待续)
(注:本文主人公刘艺文,男,1955年生,唐山陶瓷厂工人,后为该厂第一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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