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蝙蝠挂在我房间门口,每次开门都会把它们惊得飞起,在屋子盘旋一圈,又挂在梁上。
我很淡定,因为这是亚马逊雨林的深处。我住在河边的茅草屋里,开船去最近的小镇都要2.5小时,没有邻居。
去码头接我的厄瓜多尔人叫Eddy,我住的民宿是他家开的,我其实等于住在他家里。他们家11个人在经营这家民宿,这周只有2个客人,1个是我,另1个是法国女人Mary。11个人围着我们两个团团转。
下午,Eddy的表兄弟和亲兄弟也来了,有20多个,他兄弟纷纷来打招呼,我根本记不清谁是谁。只记得他的一个堂哥是萨满,看起来黑黑矮矮的,笑的憨厚,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并没有脸上涂着鬼画符,头上插羽毛,也没有用神秘的眼神预测我的命运。
“萨满相当于一个部落的医生,除了治疗身体还治疗灵魂。我堂哥子承父业,从小要学习很多草药知识,还要遵循很多戒律,比如不能饮酒抽烟。他们部落的人一辈子都靠他看病,没人去医院。”Eddy说。
我想,萨满只是在科学存在之前,用“神农尝百草”的方式,得知了各种草药的神奇疗效,因为被部落的人尊崇,成为巫师。有些草药可以治疗身体疾病,有些植物致幻,便用于治疗精神疾病。萨满是一个全能医生。
我们在亚马逊飞驰了2.5小时,终于着陆了。我都颠麻了,下船踩上泥土地的瞬间,感觉整个人在飘,地面在摇晃。
Eddy家的黄狗最先迎上来,细细瘦瘦,摇头摆尾。他家的黑猫远远蹲在香蕉树下,瞪着好奇的黄色的眼睛。然后他们家人都跑了出来,男人提箱子,女人负责微笑。
女人们做饭时,我去看房间,只见一个蚊帐一张床,其他什么也没有。侧面有一个只能洗冷水澡的卫生间。
几只鸡在窗外飞,屋里闷热,31度,没有风扇。电来自发电机,只在吃饭时候打开,没有电,要什么风扇。我订了1周的房间,现在有些担心熬不过去。
原来我是叶公好龙,想要的隐居,是物资齐全,吹空调,吃美食,看美景。而不是烧柴生火,拿着香蕉叶子当蒲扇,要啥没啥的在丛林里当野人。
“Eddy,亚马逊河附近的村民有电吗?”我问。
“没有,他们生火做饭,没有电,手机没信号,天黑就睡觉。我们经营民宿,所以买了发电机,装了网络。但有需要时才打开,进了亚马逊,就远离现代文明,你可以好好享受自然。”
窗外两只鸡打了起来,扇着翅膀扑棱棱、咯咯哒,都想赢。除了鸡叫,还有蝉鸣和蛙叫,还有鸟叫。再远处,有猴子叫,热闹得很。我躺在床上休息,无所事事,回忆着今天的旅程。
早上6点,我离开基多,飞到Coca,亚马逊河附近一个城市。飞机上没什么人,颠簸的厉害,把我从座位A晃到了C,吓得我紧紧抓住扶手,想着“可别明天上新闻”。打开飞机窗户隔板,观察一下地貌,外面重重高山,一块软和地方都没有,跌下去太疼,我更害怕了。
一路东倒西歪,40分钟后在Coca着陆,下飞机的感觉像逃命一般。
Eddy在门口举着牌子接我和Mary。我们上了辆车,行车5分钟到了亚马逊河边。宽阔翠绿的河水上,停着一只小船。Eddy的父亲开船,他堂哥站在最前方指挥方向。我们背向城市,往那浓密的雨林深处驶去。
河水越来越宽阔,两岸只有密不透风的森林,没有人迹,手机很快没了信号。
“你看雨林最高的树,叫Saba(音译),萨满经常去这种树旁边汲取精神能量。”Eddy说。
大自然的确有治愈人的能力,每次身处高山、飞瀑、深林、星空,都让我感觉世间的烦恼如此虚幻,好像我们被不真实的东西蒙住了双眼,困住了灵魂。大自然让人清醒释然。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响起号角声,原来是吃饭的号角。我和Mary从屋里走出来,吃了一顿牛肉大餐。
Mary长相非常法国,瘦瘦的,卷发,浅蓝色眼睛,面容清秀,不化妆,却有文艺感。她给我拍照片,能把腿拍成2米,很有审美。
“Mary,你在厄瓜多尔待多久?”我问。
“1个月,之后我去秘鲁、智利和巴西。然后去亚洲玩5个月,再去法国山里待1个月。我有1年的假期,都用来旅行。”
“你为什么能有1年假期?”
“在法国公立学校当中学老师,我教书10年,可以休假1年,工资照发,然后我再工作5年,就可以退休,享受退休薪水和福利。退休后,我打算到私立学校工作,这样等于有两份工资。”
“当老师还有这种好处,工作15年就能退休,还能休假1年。我第一次知道。”
“因为老师算是为社会服务,工资并不高,所以福利相对好。”
Mary问Eddy厄瓜多尔哪里可以蹦极。Eddy指给她1个地方,但补充说,“这个地方很高很吓人的,从桥上跳下去,我去过,但不敢跳。”
Mary说,“这没什么。在非洲赞比亚和津巴布韦之间有一座桥,下面是河,我在那里蹦极了,比这刺激多了。”
“I like life(我喜欢生命)。”Eddy说。
“But you need to live life(但你要真正活过)。”Mary说。
吃完饭,Eddy叫来他一个表哥,叫Frendy,让他带着我去雨林徒步。Frendy比我矮一头,感觉只有1米5几,大鼻子,弯弯的眼睛,非常憨厚。
我们换上胶鞋,Frendy拎着一把1米长的砍刀,带我上路了。我1个人,跟着拿大刀的男人,往没有人的丛林里钻,我有点害怕。
我问Frendy,“咱们去徒步,你拿大刀做什么?”
“碰到蟒蛇、毒蛇、美洲虎,我好砍死它。还有,森林里每天都会下雨,植物长的飞快,几天不走,那些路就被植物封住了,我要劈开道路。”
“美洲虎?蟒蛇?这里有?”
“有,但不用怕,不常见的。你住的房子附近见过美洲虎,它们偶尔会偷鸡、猫或者狗。蟒蛇不大,只有小腿那么粗,长约5米。亚马逊河里的蛇更大,有大腿那么粗,长8-10米。现在美洲虎不怎么吃人了,不用担心。”
“以前很爱吃人吗?”
“对,100年前美洲虎经常攻击人,住在亚马逊河边的人被吃掉的很多。”
“现在为什么不爱吃人了?”
“因为人有武器,是更强大的捕食者。动物很聪明的,它们的子孙一代代相传,都知道人类的可怕。现在所有的动物都怕人。”
丛林里闷热潮湿,浑身像裹了泥浆,小飞虫在脸边飞来飞去,不咬人但烦人。Frendy从树丛中砍了一根很直的木棍,给我当拐杖,又砍了一种宽大坚硬的植物叶子,给我当扇子。
此时是旱季,森林里的路却依旧泥泞,灰褐色的泥水混着腐烂的落叶和树枝,我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原来倒下的大树是最好的路,我们踩着树干,避免跌进泥里。
Frendy拿着大刀在前面吭哧吭哧地劈开植物,我穿过一条条他开垦的路。他给我讲了很多植物,这个治过敏,那个治咳嗽,这个止血,那个会中毒。他还把一种蘑菇放在我耳朵里,盖住耳朵。他说,仔细听,有森林的声音。
海螺里有大海的声音,蘑菇里有森林的声音,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人们,非常可爱,具有想象力。
树上挂着蛇刚蜕下的皮,白色的。我们还看到很多鸟,Frendy总告诉我西班牙语的名字,我总是不知道中文是什么,于是什么也没记住。一群群蚂蚁扛着拇指大的树叶在树干上行走,Frendy揪住树叶,带起蚂蚁放在我手里。他还抓一只青蛙放在我手里,被我甩到天边去了。
Frendy英文不好,我西班牙语不会。我们两个的交流简直像猴子一般,常用象声词加比手画脚。
“这个植物,啊啊啊,疼,血。摘它叶子,放胳膊上。嗖——,好了。这个植物,哈哈哈哈,痒。叶子,哐哐哐,变成汁,喝了,啾~~哎?不痒了。”Frendy就是这样跟我描述的。
雨林里的植物太密,遮天蔽日,我以为天已经黑了。等我们走出丛林,才发现天还亮着。
我坐下来,喝一杯柠檬草泡的茶。Eddy的表弟跑过来,跟我说,“你想去玩吊床吗?”
这个男孩看起来20出头,穿着破洞牛仔裤。我跟着他去玩吊床。
吊床被竹林围了左右两侧,前方是亚马逊河。我能看到河流奔腾的波涛,一层层向右流去。此刻,夕阳把天空映成了粉色。我躺一个吊床,这男孩躺一个吊床。
我们就在吊床上晃呀晃,风吹过,一群鸟从竹林里飞出,竹叶打着旋儿,漫天漫天的落下来。
“hermoso lugar。”男孩说。
“什么意思?”我问。
“美丽的地方。”他笑的像一只树懒。
那只黑猫走过来,喵喵喵地打着滚。我突然觉得这里的时光也许不难熬,与外界断了联系也不错,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很好。
不远处的茅草屋里,蜡烛点上了,吃饭的号角又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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