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唐山大地震后，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凤凰山上的铁菩萨拆了，镇山神没了，大地震也就来了。
唐山城市中心有座山，叫凤凰山，山顶有个凤凰亭，原来，一直是这个城市的最高点。
老人们说，原来铁菩萨在时，她才是最高点。
据专家回忆，凤凰山顶的这尊铁菩萨，其实是道教里的碧霞元君，全称叫“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真人”，是华北地区的山神信仰。
时间一长，老百姓叫着不顺口，传着传着就叫成了铁菩萨。
铁菩萨所在的道观叫朝阳观，建于明朝。
明朝永乐年间，以刘庄为首的四乡民众集资出力，在凤凰山的西山上建起一座11层宝塔，后来又在山顶朝阳观内建起一座“碧霞元君”大殿，大殿面朝东南，因此取名“朝阳”。
大殿里供奉一尊一丈六尺高的铁铸碧霞元君（铁菩萨），也面向东南。
铁菩萨在凤凰山顶站了几百年，是老唐山人的精神图腾。
上世纪五十年代，唐山在凤凰山上建成“劳动公园”。
1962年，公园重建，改名为“凤凰山公园”。
1966年的一天，南开大学红卫兵联合唐山某中学红卫兵来到凤凰山公园，找到公园负责人，告诉他：凤凰山顶矗立的铁菩萨像是“封、资、修”总代表，必须彻底砸烂。
红卫兵来势汹汹，放下一句狠话：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你们自己处理，二是我们把它砸烂。
公园组织职工群众30多人，将铁菩萨像拆除。
铁菩萨被拆成碎块，在山顶放了几个月后，被工人们运到山下，交给了山西刘庄废品回收站。
就这样，护佑了这片土地500余年的铁菩萨像永远消失了。
我们这个小村，有好几个人亲眼见证了大地震的发生。
我一个同族叔叔，地震那天晚上看麦场。
后半夜三点多，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夜幕好像比原来更黑了。
不一会，东面的天空像着了火一样通红，地下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牛吼声。
他吓得坐了起来。
正疑惑之时，大地开始了疯狂抖动，身旁的磅称摇摆起来，一个磅砣掉了，狠狠砸到他肩上。
那个年代，防原子弹的宣传远远多过地震，他以为是苏联投来了原子弹。
直到大地停止摆动，站起身时，他还不相信自己活着。
看了看身边，磅称还在，场地里的麦子也没被烧毁，方才知道自己没死。
正琢磨到底是咋回事时，他听到东边大队部有人嚷嚷。
大队部的房子全倒了，两个夜间巡逻的民兵跟他说刚才是大地震。
三人这才慌慌张张到废墟下扒人。
村里有个开滦工人，姓李，五十多岁。
地震那天，老李闹肚子，夜里起来上厕所，看了看表，三点半。
厕所方便完，老李刚提上裤子，看见东北方向的天空亮了，随即，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拖拉机轰鸣。
这时，天突然变亮了，矮墙外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一阵黑风刮起，地面开始晃动。
老李扶着厕所墙壁。
强烈的摇晃中，借着亮光，老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子喝醉酒一样倒下去。
大地停止了抖动，烟尘逐渐散去，他才想起房间里的老伴。
很不幸，老伴被砸身亡。
一个小小的痢疾救了老李一命。
关于大地震前兆，我自己就见过很多。
如果不是三位亲人震亡，至今，我恐怕都不会意识到这些：
1976年开春，大概四月份。一天，我路过村南小水库，当时，水库里的水很浅，不足二尺深。
水里有很多蟾蜍，几乎铺满整个库底。
有密集恐惧症的我吓了一跳。
从数量上看，最少也有上千只，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往年，水里最多也就只有几只。
离我家不远的刘家发生了一件怪事：
院里突然出现一条一米多长，足有铁锹把那么粗的黑银花蛇。
冀东平原，最长见的是菜花蛇，一般不超过半米，比筷子也粗不了多少，这么粗的黑蛇根本没见到过。
老刘儿子举着铁锹想把黑蛇打死，被老刘厉声喝止。
老刘说：“这是保家仙，打不得！”
后来，黑蛇被老刘小心翼翼地用铁锹铲到了后院草垛。
6月底的一天上午，我们一群社员经大队部去村西地里干活。
走到麦场旁时，我看见东边天空突然变得一团黑，不是乌云。
那团黑黑的东西很快向西飘来，突然间像到了晚上。
持续时间有两三分钟，黑暗才突然消失。
大家都奇怪：那天早上天气晴朗，没有云彩，也没雾气，咋会突然间变黑呢？
7月初的几天，夜里，我常听到窗外响起一阵阵风声，呜地一下刮过去，停一会，又呜地一声刮过来，一直这样持续着，直到入睡。
有一次，我打开窗户，伸着脖子向外面张望，发现那声音根本不是风声，因为树稍一动不动。
大地震后我想，那也许是地下发出的声音，但那声音却和震前的地声不太一样。
我看过地震的一些资料，资料上讲：
“种种迹象表明，一场灾难正在迫近……”，我不明白的是，既然知道这样，为什么不给老百姓提个醒。
我印象特别深：从1974年开始，唐山市区连续搞过几次地震演习，而从1976年年初开始，演习突然停止了。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怕引起社会秩序混乱？如果不是，为什么停了？
不够深入的地震演习和浮在水面的地震宣传，根本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反而让人觉得地震根本不可能发生，也就是说，起到了一个反向作用。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为什么地震发生时，大家都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应急，怎么逃生？
直到地震十天后，还有从废墟里救出伤员。
当时，媒体也在大力宣传：这是一种奇迹，一种生命的奇迹，一种救援的奇迹。
但，过来人都知道，这些人毕竟是少数。
直到现在，我还在想：一堆堆几米、十几米高的废墟下，还有多少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发不出求救声音，发出来也没任何效果。
他们处在一个个狭小的空间，没有水，没有食物，佝偻着身子，就这样一天天的在绝望中等待。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刑罚比这个更残酷？
我听到过不止一次的“消息”：
地震一年后，破拆机、挖掘机清理废墟，仍能从里面发现一具具死尸，有的看上去有挣扎痕迹，很明显，他们不是死于被砸，而是死于被困……
唐山大地震30周年时，我写过一篇回忆文章。
在文章末尾，我提出两点期望：
一是希望唐山有一个自己的“死难者纪念碑”，碑的两侧是黑色的墙，上面刻着24万遇难者的名字；
二是希望在凤凰上顶，就是那个被拆走的铁菩萨基座下面，建一个大钟。
每年7.28那天，凌晨三点四十二分时敲响它，敲24下，纪念魂归天国的亲人。
如今，又快20年过去，我的第一个愿望实现了，唐山建起了地震纪念墙。
我倒不是盼着第二个愿望也很快实现，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忘记这场灾难。
因为，一旦我们彻底把它遗忘，悲剧，也许真的可能重演……
（注：本文主人公胡建明，男，1950年出生，唐山路南区富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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