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采访、谢绝上镜头、谢绝上封面、谢绝介绍创作经验。”这是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谌容多年奉行的原则。
不过1989年在美国,谌容应邀去某大学演讲,第一次打破了这个原则。
当时有人对她发出提问:“听说您至今还不是中共党员,请问你对中共的私人感情如何?”
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并不那么友好。而谌容当时笑着回答的一句话,更令听众哑然。
2024年2月4日,谌容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8岁。
在此之前,一向不愿谈论自己,也不愿写自己的谌容,曾在周围朋友的极力劝说下,于晚年写下一篇“并非有趣的自述”,也算是讲清了自己的来龙去脉,省得误差。
那么,谌容是谁?她当初在美国是怎么回答那个问题的?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呢?
“祖籍四川巫山,生在湖北汉口,长在嘉陵江畔和长城脚下,浪迹天涯海角,当过工人,上过大学,搞过翻译,任过教师,被别人改造过,也‘改造’过别人,现在是个专业作者,或曰作家。”
这是谌容对自己个人“简历”的一段凝练概述。
1936年10月3日,谌容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毕业于北平“中国大学”法律系,解放前曾在国民党政府法院担任法官、院长的谌祖陶,“谌”姓不在《百家姓》,但谌容一家祖辈念念shen 同“甚”;母亲是毕业于河北女子师范高中,曾当过一名小学教师的杨淑芬。
谌容降生之时,正值华夏大地多灾多难,国家风雨飘扬之际。
谌母说:“我这个女儿(谌容)出生一岁就‘七七’事变,抱着逃难至四川。”
后来,回忆起自己的童年,谌容用了一个词形容,那便是“冷峻”。
她说:“我没有牧歌式的童年。我的童年,是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在连绵不断地逃难中,在光怪陆离的‘大后方’(重庆)度过的。”
1942年时,日寇对重庆发起轰炸,年幼的谌容来不及躲进防空洞,差点被炸弹击中,多亏了家人身体遮挡护佑才逃过一难。
1945年抗战胜利后,因父亲工作调动,谌容才离开重庆去到北京,毕业于东城私立明明小学,后考入北京北新桥女二中。
1947年底1948年初,谌父工作再调动,谌容随父母回到重庆,就读于重庆女二中,到初二毕业。
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而就在重庆解放前夕,时任国民党政府重庆市长杨森下令在重庆城内放的那场大火,给谌容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1950年,有关谌父历史问题结论未明朗之际,谌容和妹妹被送到了成都一个远方亲戚家,不过住了不到1年,年纪还不满15岁但已有主见的谌容就买好火车票,带着妹妹从成都回了重庆。
所幸这时,谌父的问题也有了结论,因为在国民党政府法院工作期间,办的都是民事案件,不涉及刑事人命官司,谌父被西南最高人民法院留用。
而谌容回到重庆后,闲不下来,很快就在西南工人出版社门市部找了份售书员的工作,后来因为开发票时字写得不错,阴差阳错,在西南工人出版社门市部并入新华书店后,被调到了编辑部,主要“负责给编辑记者们领工资、发电影票、跑印刷车间、拆看读者来信,然后分类交给编辑回信……”
后来回忆起来,谌容直言,尽管这更多的只是一份跑腿的工作,但她对比相当满意,这份工作,让她脱离了家庭,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也对她之后的人生转折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1954年,中央放开一项政策:“凡参加工作3年以上的青年干部可以报考大学,入学后国家给予助学金,享受调干大学生待遇。”
而这一年,谌容刚好工作满3年,这个大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只不过对于只读到初二的谌容来说,考大学的难度可是不低。
结果谌容误打误撞,因为在编辑部工作期间,天性要强,不满足于自己年龄最小,学历和职务也最低的现状,谌容硬是在完成分内跑腿工作的同时,自学了高中课程,还学了俄语。
于是在政策公布同年,谌容即成功考入北京俄文专修学校(北京外语学院前身),正应了那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也就是在大学期间,谌容认识了自己的丈夫范荣康(原名梁达)。
两人的婚恋故事在当时那个年代比较常见,但放到现在就比较传奇了
他们经人介绍认识,交往月余后,就“闪婚”了。
和谌容一样,范荣康也是孤身一人在北京,而且也是从重庆去到北京的,只不过,范荣康并非从小生活在重庆。
他本人是江苏人,曾先后在上海民治新闻专科学校、华中新闻专科学校学习,解放战争时期开始从事新闻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他在重庆《新华日报》上报,1952年时迎来人生重大转折,调去了北京人民日报社(后成为人民日报社副总编辑)。
介绍范荣康和谌容认识的人,正是谌容之前工作报社的一位大姐。
正式见面前,谌容就读过范荣康写的文章。
相同的经历和务实简单的择偶标准让两个人一拍即合,在谌容大二那年暑假就结了婚。
这一年,谌容周岁不满21,范荣康比谌容要大6岁。
婚后第二年,谌容生下了儿子梁左(后来成为中国知名的相声作家),同年大学毕业,被中央广播事业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中央电视台前身)挑中,当了俄语翻译和音乐编辑。
1959年,谌容又生下了二儿子梁天,三口之家晋升四口之家。
在单位,因为出色的工作表现,谌容又赢得先进工作者的嘉奖
这时的谌容,家庭事业一帆风顺,过得很如意,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她便迎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因为谌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与此同时,一次又一次地晕倒在办公室。
她去看了中西医,打针吃药住院,但都无济于事,病因连医生也搞不清楚。
谌容因此日渐消瘦,一米六的身高瘦到只有80斤。
1962年,谌容被精简下放,去了北京市教育局,当了一名俄语教师,结果在讲台上,谌容还是一次又一次晕倒。
这期间,饱受健康困扰的谌容深感绝望,她后来回忆起来,自己那时“成了一个丧失工作能力的人,一个不为社会所需要的人”,“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页”。
只是当一个走完一生,回看过往,那段痛苦的岁月依旧必不可少。
因为在痛苦中挣扎的谌容,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生涯,就此迎来了人生另一大转折。
在六十年代,要写作的这个决定,在更多人的眼里,可以说是不务正业,个人主义想“成名成家”,更是“大罪”。
而范荣康当时无条件支持妻子写作,成为了唯一支持,又或者说唯一知道谌容要写作的人。
1963年,谌容将两个儿子送到了上海亲戚家,告别了丈夫,只身前往山西农村,下乡体验了农民和生产队的生活。
后来回到北京后,谌容即根据所见所闻,写成了两个话剧,一个题名《万年青》, 一个题名《今儿选队长》,并得到了剧院方面“有生活气息”、“语言很好”等等的鼓励。
而这更坚定了谌容继续创作的决心。
只不过一场风雨不期而至,谌容因为家庭出身问题,遭到出版社一些人的不公正对待。
这时,丈夫范荣康成为了谌容的坚强后盾。
1968年,两人生下女儿梁欢,自此有儿有女,成了一个五口之家。
1974年,谌容潜心写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万年青》终于收笔。范荣康成为这部小说的第一读者,不但帮忙校正改错字,还凭借一个写政论社评老手的敏锐度在政治上帮忙把关。
之后,谌容将稿子交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
对于自己人生的首部长篇小说,谌容十分珍视,结果不巧的是,正赶上了当时政治风云强劲。
出版社因此受波及,楼道被贴上了大字报:“为什么要出版法官女儿的书,而不出版工农革命群众的书?”
谌容则被扣发了3年工资,以致于五口之家只能举债度日。
如此,在重重压力下,谌容一度怀疑自己当初要写作的决定是错误的,甚至想要就此停笔。
而丈夫范荣康一如既往地支持和鼓励,最终成为了她继续写作的坚强动力。
谌容后来回忆起来:
“当时只有他鼓励我,认为我有写作的潜力,不写太可惜了。这也许又是我运气好,一生中得遇知己,而且是自己的丈夫。”
1979年,谌容继续自己的现实主义写作风格,写成中篇小说《人到中年》,并成功发表。
而也就是这部作品,成为了谌容写作生涯峰回路转的重要标志。
作为一部切中时弊的现实主义作品,《人到中年》当时一经发表,就吸引了文坛内外广泛关注,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很多中年知识分子产生共鸣,而更多的读者从小说主人公眼科医生陆文婷身上寻找到了榜样的力量。
陈蓉、巴金
著名作家巴金甚至这样说:“我多么希望我能写一部像《人到中年》那样的小说!”足见《人到中年》的成功。
以一部《人到中年》小说,谌容一下子变得家喻户晓。后来,《人到中年》被收入多个选本并被翻译为法文、英文、日文、乌尔都文等多种文字。1981年还获得了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一等奖。谌容更因此蜚声中外。
与此同时,另一边,北京市委宣传部补发了她3年的工资,并将她调入北京市作家协会成了一名专业作家。从此,她长篇、短篇一部接着一部,知名度不断提高。
1982年,由谌容本人担任编剧,潘虹出演主人公眼科医生陆文婷的同名电影上映,并一举斩获第三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以及文化部1982年优秀影片奖。潘虹获最佳女主角奖,谌容也凭此片获优秀编剧奖。
谌容后来回忆起来自己的文学之路:“虽是走得艰难,却也伴着无比的欢喜,似乎每走一步都是置之死地而又起死回生。”
这个过程中,谌容始终记得的,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过的一句话,“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所以谌容说,“从我走上创作之路,不管什么风云变幻,对此我一直是坚定不移的”。
除此之外,在谌容的创作道路上,丈夫同样是她的重要支撑。
谌容和范荣康婚后育下二子一女组成的五口之家,后来成为了一个“出大腕”的家。
谌容是家中最大的“大碗”,范荣康则是成名最早的大腕,他在人民日报社副总编辑,退休后出其不意,专攻言情小说写作,在全国各大文学刊物上发表了《梦中的女孩》《不了情》的一系列言情小说,争取做大陆的“琼瑶”。
1989年,谌容应邀去到美国某大学演讲,有人提问:“听说您至今还不是中共党员,请问你对中共的私人感情如何?”
谌容当时略一思忖,便面带微笑地答道:“你的情报很准确,我确实还不是中共党员。但是,我的丈夫是个老共产党员,我同他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尚无离婚的迹象,可见,我同中国共产党的感情有多么深。”
就这一番话,令听众哑然。
现实也确如谌容所说,她和丈夫共同生活几十年,两个人三观契合,一路走过了风风雨雨。
而他们的3个子女,大儿子梁左、二儿子梁天、小女儿梁欢,三兄妹后来也都大有成就,还被称作中国影视界“三剑客”。
其中,长子梁左,在北大读中文系的时候就开始学母亲发表小说,后来却误打误撞走上了相声创作这条路,而这和谌容有着重要联系。
谌容、梁左
1986年时,相声演员姜昆曾去到谌容家做客,原本是想着想谌容请教有关相声创作的问题,结果却偶然看到了谌容长子梁左写的小说,他看完十分欢喜,当即决定找梁左合作。
1987年,梁左和姜昆搭档改编的相声《虎口遐想》登上中央电视台春晚,赢得观众的一片好评和喜爱,姜昆因此更加走红,两人后又联袂创作出多个经典的相声作品。
梁天由此成为了中国著名的相声作家,后来又一个劲地写电视剧,是中国情景喜剧开山之作《我爱我家》编剧。
梁天(后排右一)在《我爱我家》剧照
而二儿子梁天,从小就有强烈的表演欲望,后来萌生了成为专业演员的念头,这在旁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务正业,但谌容却十分支持。
1985年,谌容替儿子毛遂自荐,争取到了电视剧《春泥》中的一个角色,尽管那个角色很小,但梁天的演员之路却自此开启,他开始一边在工厂打工,一边当起了演员。
参演了《顽主》、《喜剧明星》以及哥哥梁左担任编剧的电视剧《我爱我家》等经典影视作品,成为家喻户晓的喜剧演员,表演风格和葛优相似,身上自带旁人模仿不来的松弛。
梁欢和母亲谌容
小女儿梁欢,毕业于北京大学,受家庭环境影响,也从事影视编剧工作,后来在哥哥的推荐下,也参与到《我爱我家》的编剧工作中,后来嫁给了《我爱我家》的导演英达。
如此,一家五口直接凑齐了写、编、演,以至于梁左还曾和母亲开玩笑:“咱们家都可以开个影视方面的公司了!”
只可惜,在2001年,这个家却突然遭受了重大打击。
三兄妹和父亲范荣康
就在这一年,谌容的丈夫范荣康和长子梁左相继离世,谌容在一个月内失去了丈夫和儿子,这段日子,也成为了谌容后来时隔多年依旧不愿触碰忆及的“悲惨的日子”。
而如谌容在给读者书上扉页签的一句话一样,“生活中有鲜花也眼泪”,谌容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女相继成家后,家庭更加扩大,谌容有了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2018年又多了两个小重孙,实现了儿孙绕膝、四世同堂的生活。
同年,谌容那部影响一代人的经典之作《人到中年》,被评为“中国改革开放40年最有影响力的40部小说”之一。
2019年,一向不愿谈论自己的谌容写了一篇自述,在文章最后,她说了这样一句话:“今生不负心中这支笔!”
2024年,谌容在北京医治无效去世,享年88岁。
回首谌容的一生,坎坷多磨难,少年时活在历经风雨飘摇的国家,中年时走过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文学之路,晚年一个月内又丧夫丧子,人世间的悲苦,她悉数尝尽,而坚强已然成为了她的人生底色。
素材来源:
[1]一韦.刘绍棠、谌容妙答两则[J].科技文萃,1994,(01):206.
[2]程青.只有生活才能给创作永远的滋养——访作家谌容[J].瞭望周刊,1992,(18):29.
[3]余北.“此情可待成追忆”——读谌容新作《人到老年》[J].小说评论,1991,(06):89.
[4]悼念谌容 | 《人到中年》:并非有趣的自述 - 澎湃新闻 [2024-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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