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去晚了。
我走进会议室时,武装部长正在讲话:
“唐山伤员是我们的阶级兄弟,我们要把他们当成亲人看待,同样的道理,来这里治伤的老人,也是我们的老人,他们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他们的老婆,也是我们的老婆……”
底下一阵哄笑。
武装部长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连忙更正:“不,是我们的嫂子!”
底下又是一阵笑声。
武装部长生气了,冲坐在后排的我招招手:“你,站起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问:“咋,咋了?”
“咋了,你他妈知道开会咋还来晚了?”
“报告,我提前不知道开会,民兵连长告诉我晚了,所以,我才来晚了。”
武装部长想从我这找个台阶下,我却不知趣地把梯子抽走了。
作为公社的一名普通社员,我突然间就背起了枪。
所有这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我原本要参加县里组织的“千人筑坝大会战”,为了早起,前一天晚上,我早早躺在下来休息。
可恨的是,生产队里的那几头大骡子却一个劲捣乱,从棚里挣脱缰绳跑了出来。
我不是生产队饲养员,只因为家里孩子多,没地方住,挤到饲养员这里。
和我一起住的还有方晓兴,是电工。
骡子跑了,我俩和李志永赶紧去追。
四头骡子,三人追,分两个方向,直到晚上十一点,才把这些家伙拴进棚。
李志永说:“拴紧点,要不还得跑。”
大地震发生时,土炕一阵猛烈颠簸,我以为起火了,嗖地一下从窗户跳了出去。
水库会战取消了。
我们这儿不是震中,房子倒了一些,伤亡并不严重。
别人忙着搭防震棚,方晓兴却让我帮他检查线路。
我上过一个高中,物理知识还可以。
当天下午,我俩被叫回大队部,民兵连长对方晓兴说:“公社缺电工,点名让你去帮他们搞柴油发电机。”
我心想,你找电工,把我叫来干啥?
这时,民兵连长对我说道:“你,马上领支枪,跟小方一块去公社武装部报到。”
我盯着方晓兴,惊讶地说:“哎呀呀,老弟,你不得了啊,配专职警卫啦。”
方晓兴也愣了,有点不解地瞅着民兵连长。
民兵连长当胸给了我一拳,说:“咋这么多废话,我还没说完呢,你的任务是维护社会秩序,保护伤员安全。”
就这样,我俩来到公社,接受了公社武装部长训话后,我领到一支53式冲锋枪。
李志永居然也成了民兵,背上了枪。
上午,我正在大街上巡逻,突然看见一群社员向公社西北角的一个大队跑去,有人边跑边喊:出大事了,有人中枪了!”
离大队部几十米远的一个地方,围了几十个社员。
人群中躺着的是大队的现金保管老王。
他像虾米一样蜷缩着身子,小肚子下面流了一摊血。
老王对面,木桩子似地站着一个背着枪的民兵,脸色惨白。
老天,那不是李志永吗!
难道,是他开的枪?
不一会,大队赤脚医生带着一个外地医生赶来,给老王进行了紧急包扎,抬上一辆马车。
几分钟后,公社武装部长也来了,将情况上报了公社和县公安局。
原来,大地震把该大队的饲养棚震塌了,20头大牲口全跑了。
巡逻的民兵整整找了一天,只找回19头,找不到,就挨家挨户查。
查到老王家时,见他家拴着一头牛,旁边摆着一盆水、还有一条绳子和一把刀。
李志永呵斥道:“你这是要杀牛吃肉,侵吞集体财产吧?”
老王说:“牛跑到我家捣乱,我还没找你们呢,你倒恶人先告状,满嘴喷粪污蔑人!”
李志永说:“让大伙评评理,你拴了牛先不说,咋有刀,有绳子?你解释解释。”
老王说:“有刀有绳子,就证明我想杀牛?我杀了吗?有犯罪事实吗?”
李志永说:“你他妈干了坏事,还满嘴大道理。”
两人越说越激动,动起手来。
情急之下,李志永端起冲锋枪,就是一梭子,子弹打在老王小肚子上。
在医疗点抢救了十个小时,老王终因失血过多死了。
开枪的李志永被判处有期徒刑。
背着枪巡逻、打靶,很是神气了一段时间。那时,公社北面有个小操场,被武装部长改成靶场,没事时,我们就在那里瞄准、射击。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打靶成绩快速提高,最好成绩3发26环,还被推荐参加了县里比武,只不过没拿到名次。
八月中旬开始,公社组织电影批判会。
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放电影就放电影,咋还和批判会扯一起了?
原因是这样的:
大概地震十天后,上面突然来了要求,要集中揭批处理地震中的违规违纪人员,包括擅离职守、侵吞物资、优亲厚友等等。
公社开始调查,调查来调查去,只挖出两人,一名党员和一个生产队长。
犯的错其实现在看也不大,只是偷偷往家里拿了几根木杆盖防震棚。
不过,这在当时算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东窗事发后,两人成了反面教材。
公社的处理方式很独特:让他俩每天晚上到各村自我检讨,接受别人批评,最后放一场电影,一举两得。
有活动,我们就要出面保卫。
开始时的新鲜劲很快过去,活动结束后,我们还要把两人“押”回家。
开完批判会,再看完电影,一般都会到晚上十点,再走十几里的山路,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8月底的一天,轮到去下峪村开会。
白天刚下过雨,路很滑,去时天还不算黑,批判会开完,放电影时,放映机出了问题。
俩放映员开始鼓捣。
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结果,人们没了耐心,搬起小板凳回家了。
放电影的事不了了之。
回家还有十多里路,四周漆黑一片,又下起了雨。
泥泞的山道上,不是石块就是水坑,人摔倒没事,枪摔坏了可不行。
我们背着枪,三步一个趔趄,五步一个跟头,比两个“犯人”狼狈多了。
生产队长想出手相助,我严词拒绝,还被我大声呵斥了一顿。
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弄得满身泥水。
后来想,幸亏是在夜里,要是白天被老百姓看到,岂不笑掉大牙。
10月初,执勤结束了。公社卫生院办了一期赤脚医生培训班,村里让我去,我不感兴趣,没去。
由此,我错过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纪念抗震胜利十周年大会在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举行。
当时,我在市区西山口建筑工地打工。
工友说想到会场看看,我也来了兴致。
到了会场入口,我俩却被警戒的战士拦住去路:
“同志,对不起,没有入场券,不得进入会场。”
工友泄了气。
我不死心,凑近小战士,问道:“你多大了?”
小战士说:“22。”
“十年前,你干啥?”
“我?当然是在上学。”
“十年前,我和你现在一样,”我说。
工友听了,来了兴致,说:“别扯了,你当过兵?”
我说:“当然当过,不过,是民兵。”
“民兵?打过枪吗?”
“当然打过,最好成绩3发26环,咋样?”
工友笑了,冲我竖起大拇指。
那天,我俩在广场外面看的纪念大会。
尽管离现场挺远,也听不清声音,十年前的一幕幕却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铺阵开来……
(本文主人公尹秋,男,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唐山遵化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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