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时候,我们家迎来一个巨大的喜讯,那就阿志堂哥和我同时考上了中专。
要知道在那年代,农村孩子上中专是什么概念?三年以后就是干部身份啊,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更有旱涝保收的工资,自然就是最好的人生了。
阿志堂哥和我同年出生,他比我大了两个多月,可以说,我们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彼此对对方也无比熟悉。
阿志虽然是堂哥,但他的父亲却是我叔叔。我父亲两兄弟,他们的身份也有巨大的差异。
我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但叔叔早年当兵,退伍后在粮站谋了份工作,后来结了婚,婶娘也是村上的民办教师。
比起来,我们家的条件比叔叔家要差很多。乃至我和阿志堂哥小时候,我在他面前就经常吃瘪,说话的音量都要低几个分贝。
幸好我们慢慢长大后,反倒更加相亲相爱,几乎完全忘记了那些家庭背景的差异。
当然,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们的成绩都很不错,相比来说,我比阿志还要稍微好那么一丢丢。
自从上学后,老师经常激励我们要好好学习,长大后才能有所作为。那时候,我们经常会说到自己的梦想,也就是自己长大后做什么。
我的理想很简单,长大后要当个老师,那样就能像婶娘一样。站在讲台上,台下的这一群小鬼头,不管你家庭条件的好坏,也不管你父母是谁,只要用眼睛瞟一眼,就能马上让你噤若寒蝉。
阿志堂哥的梦想却不同,他的理想是长大后当干部,即使他母亲就是老师,他却打心眼里有点瞧不起这个职业。
得知我长大后想当老师,阿志甚至还经常笑话我,还对我说他母亲就是老师,看上去很风光,可工资太低,还经常被拖欠,根本养不活一家人。
比起来,他父亲的工资就要好很多,在粮站当干部的他,还经常有人登门拜托办事。
也就是说,在阿志小小的心里,就已经打下了牢实的基础:当老师费力不讨好,当干部不但更受人尊敬,工资也高还准时到手。
这个小时候的理想,一直陪伴我们长大。到了中考时,就很自然地体现在我们的志愿上:阿志堂哥填了粮食干部学校,我则毫不犹豫地填了地区师范学校。
我俩的成绩都在年级拔尖,中考之后,果然不出所料地考上了中专。这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尤其是我父母,几乎是热泪盈眶,还说从今往后,我们家也有一个吃公家饭的人了。
很快就开学了,粮校和师范都在地区所在的城市,但相隔有十几公里吧。记得当时要换乘两次公交车,车费也要三毛钱,我和阿志也就无法经常见面。
但我们还是都去过对方的学校,记得第一次去粮校的时候,看到校门口的牌子上确实写着“粮食干部学校”。
对其中的干部两个字,我确实也有点羡慕,比起来,我们学校的“师范学校”名称就太普通了。
三年的中专生活过的很快,毕业后,我们就回到老家等待分配。虽然马上就是要上班拿工资的人了,可我们的年龄都并不大,中专毕业那年,我们才17岁。
其实,虽然在等待分配的过程中有点焦急,但其实就是关心自己最终去哪里上班而已。
相对来说,我的去向更明确一些,中师别毕业生一般都是回户籍所在地的小学,极少数能到初中。所以,我大概率就是回我们老家的中心小学当老师了。
而阿志的粮校毕业去向就要宽很多,可以是本乡的粮站,也可以是县城的粮食局或者其他部门。
直到八月中旬,我们终于拿到了派遣证,我果然被安排在乡里的中心完小,阿志却令人意外地安排在区里的粮站。
在此之前,阿志和我说过,他最希望自己能去县城的机关。相比起和他父亲一样在粮站上班,县城的机关就要有更多发展的前景。
可世上的事哪能尽如人愿?阿志最终还是只能去区里的粮站,幸好我叔叔在本乡的粮站,要不然他们父子就要成同事了。
上班第一个月发工资了,阿志终于恢复了几分自信,未能去县城机关的遗憾也少了很多。
只有我的郁闷却开始增长,因为学校通知我们,这个月工资发不出,要拖到下个月才有钱。
除了我这个新人之外,同事们都对学校“下个月”的说法深表怀疑,他们都说,学校还欠着大家三个月的工资呢。
比起来,阿志所在的粮站就准时多了,而其工资单上什么工资补助都一应俱全,记得好像是拿了七十多块钱。
在老家见面,阿志显得春风满面,几乎所有人都在夸他有出息。
当然,大家对我也表示了羡慕,只是得知我的工资被拖欠时,大家还在为我惋惜:当年以你的成绩,想要读粮校完全不在话下,那时候要是换个学校就好了。
就这样,我们两兄弟正式开始了上班的人生。阿志更准时,每天朝九晚五,尤其是区粮站,即使是收征购粮那样的季节,他们也比较清闲。
我虽然是个新手,但在学校的教学任务并不轻。因为当时的乡中心完小大部分老师都是民办教师转过来的,自己本身的基础就有限,凭着多年的教学经验,勉强胜任完小的教学任务。
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师范生就受到了重用,几个班级的语文,还要兼任体育和音乐课,弄得我每天都忙的不亦乐乎。
时间慢慢过去,我们也逐渐成长。时间来到90年,我们都20岁了,到了该找对象的年龄。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虽然大家都对我们两兄弟一视同仁,也都有热心人给我们介绍对象。
阿志每次见到女孩,总是无缘无故没有了下文。
而我就反而时来运转,第一次见面,对方是个护士,也是中专卫校毕业分配在我们乡卫生院,貌似和我还是同一届。
我们一见面就互有好感,于是就开始了正式的交往。
原来,到了90年,各级粮站已经差不多走到了谷底,人们对粮站的发展前景很不乐观,就算是里面的职工,也是人浮于事。
阿志也是其中一员,只是他相对更年轻,自认为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才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
但你自己不着急,和你相亲的女孩会有看法的。人家眼里,你这个前途暗淡的粮站人,未来能否成为可以依赖的另一半吗?
等到我和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阿志还是孤身一人。
而且,这时候的粮站已经更加落寞了,虽然我们区里的粮站暂时还没动,可好几个乡粮站却陆续被关闭,人员也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区粮站就成了暂时的安置场所。
不过,这个暂时的转折,也给安阿志堂哥带来了一件好的转机。
因为各个乡镇的粮站人员大部分暂时集中到了区粮站,其中也不乏一些未婚女青年。相对来说,阿志这个原本就是区粮站的工作人员,在她们眼里的地位就要高很多。
于是,一个叫阿秀的女孩渐渐和阿志走近,最终结了婚,阿志堂哥的婚姻大事终于得到了解决。
看上去,阿志所在的区粮站似乎还有明天,但殊不知,这可以说是最后的辉煌了。粮站系统苟延残喘到了95年,终于彻底关闭,所有人一夜之间全部下岗。
而我所在的教育行业终于迎来了春天,加上我也很自觉,空闲时参加了自考拿到了大专文凭,94年就调到了乡里的初中。
95年的时候,我和阿志都已经结婚了,阿志的对象也是粮站的,还是在区粮站成为安置场所的那一年,下面一个乡粮站的女同事。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95年,我们当地的所有区乡镇级的粮站全部关门大吉了,就连县里的粮食局据说也到了风雨飘摇的阶段。
阿志夫妻一夜之间成了下岗人员,不得不开始自谋生路了。
反倒是那时候,婶娘因为几十年教龄被评为特级教师,她的工资也开始突飞猛进,以前阿志瞧不起的母亲,也开始有能力接济一下他了。
比起来,我的命运开始了明显的爬升之路。调到初中后,因为教学质量过得硬,很快就成了学校的教学主力,后来还担任了教导主任。
妻子也几番调动,最后进了城关医院。也因为这个两地分居的缘故,组织上照顾,我也被调到了县城的城关小学。
阿志夫妻下海后自己做生意,再加上单位还发了一定的补助,日子倒还是不愁过,可和十来年前比起来,确实可以说是堕入红尘了。
我调到县城之后,自己的小家自然也安置在了县城,在乡亲们眼里,从此后我就是真正的城里人了。
初到一个新的单位,我还是没有多少的“潜伏期”,很快就赢得了上级领导的好评,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城关小学的教学骨干。
两年后,我的工作再次发生调动,进入了县一中。这是我们县里的最高学府,里面的老师几乎都是大学生。
我虽然被安排在初中部,但一个中师生能进入县一中工作,本身就是组织对我的信任与重视。
几十年过去了,我和堂哥都退休了,我以高级教师的身份退休,每个月也有六千多将近七千的退休金。再加上妻子的退休金,一家人在县城活得还是挺滋润的。
我的孩子也大学毕业,如今在省城上班,每个月,我们一家人都会走动一下,要不就是我们两个老的去省城,要不就是孩子一家三口回来县城,有时候一大家子人还会乡下老家走走,看看老人们。
堂哥夫妻也有一定的退休金,每个月一千多块钱,如今在老家养老,自己种点小菜,日子还算过得去。
他们的孩子也上了大专,毕业后回到了镇上,如今在镇上的农技站,也有一份正经的工作。
只不过,每当我们也回乡下,兄弟俩坐在一起的时候,阿志就难免和我感慨:
我们小时候的梦想,真的就决定了我们的人生。如今的我,基本和一个农民差不多。而老弟你,真的是太幸福了。至于我们的后代,他们的人生的差距,就要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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