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73年出生,家中姐弟4个,我有1个姐姐、1个哥哥,我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个妹妹。
我们那虽然是鱼米之乡,但在大集体的时候,我们家就父母两个劳动力,挣的工分只够打口粮。
俗话讲: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每年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口粮就不够吃。
因此,那时候我们家一天恨不得吃三顿稀的,都是一小把米放上一大锅水,要是能加上一小把红薯干,那就觉得非常美味了。
可吃着吃着,粮囤空了,米缸里的米就开始用手下去摸了,因为舀米的碗下去,碰的缸底“咯咯”响。
再瞅瞅分粮食的日子,还有1个多月呢。
怎么办?只有去借。
我父亲一辈子书生气重,特别爱面子,所以类似借粮这些活,就是母亲的事了。
但还没出去借,母亲头一天晚上就得把所有的亲戚,在脑子里捋一遍,看看谁家的希望大。
我母亲娘家姐弟6个,外公外婆去世的早,而日子过的稍微好一点的就是大姨,因为姨夫是镇上食品站的职工,也只有她家离我们家近,大概有5、6里地。
但还没等去大姨家,母亲就犯怵,因为大姨脾气不好,她动不动把母亲数落一顿,气没少受。
不过眼下快揭不开锅了,什么面子啊,尊严啊,先抛到一边再说吧。
我小时候喜欢“跟脚”,再一听说是去大姨家,我立马就想去找大姨家、比我大2岁的表哥小亮玩,还有就是,大姨家有水果糖,那种用花花绿绿纸包的糖,非常漂亮,吃完了糖纸留下,我姐爱收集。
记得那天天气有点热了,本来母亲反对带我一块的,但父亲瓮声瓮气的说道:“晓波又不用你背、不用你扛的,一块去咋啦?”
父亲一直就是这么穷横、穷横的,母亲也没辙。
就这样,我把我哥“下放”给我的、不太合脚的布鞋往地上一踢,忙不迭的跟在母亲身后一路小跑。
通往大姨家是一条土机耕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陷的鞋都拔不上来,最可怕的是雨过天晴再晒几个日头,车辙印、脚印凸起来的那块,光着脚踩在上面,硌得钻心的疼。
可为了不被母亲甩出大老远,我“吭哧吭哧”一路小跑,坚硬的泥巴扎在脚掌心,疼的我呲牙咧嘴,但也不叫苦、不叫累。
到大姨家时候,大概上午9点来钟,母亲小心翼翼的把一担空稻箩放在门口的小棚子,看到大姨家门虚掩着,门口几个孩子在玩耍。
看来大姨去地里干活了,不大会儿就有人捎信,大姨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大姨看看母亲,皱了皱眉,道:“是不是又接不上吃啦?你来晚了,春明(舅舅)前天刚从我这挑走两稻箩稻谷,我们家也将将乎够吃,”
不等大姨说完,母亲赶紧 陪着笑脸道:“没事、没事,我再想别的办法。”
大姨这才看看我,脸上有了几分笑意,嘴里说道:“乖乖,你连鞋都不穿啊,‘小铁屎’!”
说完,大姨和母亲都“咯咯”乐着,缓解了一丝尴尬。
既然大姨已经回绝说家里无粮可借,母亲就没好意思把稻箩往大姨家拿了,等大姨把我和母亲让进屋后,她自己进房间了。
那一刻我在猜想:大姨是拿水果糖去了?还是罐头?
我正美滋滋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姨出来了,但既没有水果糖,也没有罐头,只是手里拎着一只小铁桶,对我说:“波儿,这里面是我炕的锅巴,拿回去你们几个吃吧,”
我不等大姨说完,笑嘻嘻的伸手把小铁桶接过来,还准备打开盖子看看。
“记得吃完把小铁桶送回来哈,”大姨嘱咐道。
我一个劲的点头,突然又不好意思揭盖子了。
可别小瞧这米饭锅巴呀,我们小时候这就算是很好的零食,它既能填饱肚子,又可以解馋,尤其是在嚼锅巴的时候,如果再有几粒生花生米搭配着,别提有多好吃了!
何况我们家一年到头,哪有几天是大锅米饭敞开了吃啊,所以锅巴根本就炕不起来。
眼瞅着吃午饭还早,母亲就说这就走,不能耽误大姨上工。
就在母亲拉着我准备出门时,又被大姨叫住了,只见大姨右手托着一只罐头瓶,罐头瓶里装着白乎乎的东西,左手端着一只蓝边“老侉碗”,对我母亲道:“喏,把这罐猪油和油渣带回去给孩子们拌粥吃吧。”
我一听是猪油渣,顿时馋的想捻一块搁嘴里嚼,因为我过年的时候吃过,那简直太香了!
但我还是忍住了,没敢轻举妄动,害怕大姨数落我。
从大姨家出来后,母亲的脚步明显的放慢了,显的心事重重。
但我那时候年龄小,根本不懂得大人心里的苦,所以我时不时踮着脚,从母亲稻箩里够一小块猪油渣往嘴里送。
母亲扭过脸,没好气的说道:“看把你馋的!这不等到家就让你一个人吃完了,油吃大了不怕拉稀啊!”
被母亲吓唬,我这才止住了想再次伸出去的手。
于是,我像个大人似的,开始给母亲操心了。
我仰着脸问母亲道:“妈,没借到稻米,怎么办啊?”
母亲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既然歇工出来专程借粮,不能空着稻箩回去啊,不如我们再拐个弯,去你二姑妈家看看有没有。”
二姑妈是我父亲的二姐,她的村子离我大姨家就隔一道冲,再走3里多路就到了。
于是,我和母亲又往二姑妈家的方向走去。
其实按道理二姑妈是父亲这边的亲戚,母亲借粮食应该第一个就想到二姑妈才对,毕竟她跟我们一样,都姓陈啊!
但之前好像听母亲跟父亲私底下嘀咕说,怕二姑妈为难,因为她跟婆婆没分家,这回可能是实在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我那时候也有点懂事了,想着如果二姑妈也借不出粮食来,母亲回去怎么跟父亲交差?那我们以后岂不是连稀饭都喝不上了!
一想到这,我开始在心里替母亲发愁,光脚走在草田埂上,自然也顾不上茅草根扎脚疼。
不一会儿我们到二姑妈家了,他们家肯定有人在家,因为二姑妈家的婆婆岁数大了,早就不参加劳动生产,在家负责做家务。
二姑妈的婆婆看到我们母子进来,她热情的招呼着,赶紧从茶壶里倒出一杯姜茶,递到我和母亲手里,并跟母亲攀谈起来家务事。
但二姑妈的婆婆不提、也不问母亲此行的目的,其实望着空稻箩,她啥都明白,母亲也犯踌躇,不知道怎么跟二姑妈的婆婆开这个口。
老人家边跟我母亲聊天,边开始摘菜,然后还特意从鸡窝里抓起两只鸡蛋,打在一个瓦盆里并不停“铛铛铛”的搅起来,这是要蒸鸡蛋羹招待我们呢。
大概在11点半多点吧,二姑妈扛着锄头从生产队放工回来了,她笑着跟我母亲打招呼,还爱怜的轻轻的捏了捏我的脸蛋。
母亲这才不好意思的当着二姑妈和她婆婆的面,说了自己的来意。
只见二姑妈朝她婆婆看了看,道:“行啊,都是‘饭装子’嘛,这时候肯定接不上了。”
说完,二姑妈就把稻箩往房间里的粮食囤边一搁,开始从土囤子里往外放稻谷。
等二姑妈婆婆去厨房做饭,母亲不好意思的对二姑妈说:“二姐,不瞒你说,我本来不打算来找你的,可我去了我姐姐家,她刚被我弟弟借去一担稻,我去晚了,”
二姑妈笑笑说:“没事没事,遇到困难了,不就是靠亲的、热的相互之间帮一把嘛,我们自己紧一紧,很快就能接上了!”
那天我和母亲在二姑妈家吃完饭才走的,虽然几个表姐弟也坐在旁边吃饭,但那碗鸡蛋羹至少让我吃了一半,因为二姑妈和她的婆婆不停的用勺子往我碗里舀,不要都不行。
直到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打饱嗝还泛着鸡蛋的香味。
母亲在二姑妈家终于借到了一担稻,临走母亲有些过意不去,非要把大姨给我们家的那瓶猪油送给二姑妈他们。
谁知道她们婆媳俩像打架似的,推让着不肯要。
二姑妈说:“几个孩子都在长身体,肚子里缺油水啊,我们家总归比你们好点,你姐夫还时不时从城里买点东西回来加餐。”
二姑父是县城纺织厂的工人,虽然流传一句话叫“一工一农,累的筋怂”,但家里有个人拿工资,还是比农民强。
走在回来的路上,我很明显感觉到母亲的脚步变轻快了,扁担在她的肩膀上欢快的上下抖动着,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
于是我气喘吁吁的追在后面,对母亲“讨好卖乖”的说道:“妈,还是我二姑妈大方,大姨小气!要不是二姑妈肯借给我们家稻谷,我们家连稀饭都吃不上了!”
母亲听我这么说,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放慢脚步,语气严肃的对我说道:“别‘大人不言、小人不语’的!大姨怎么小气啦?小气她会给你拎一铁桶锅巴?小气她会舍得给你猪油和油渣?她家粮食都救济给你舅舅了!”
母亲说完,把肩上的扁担横过来,换了个肩,接着说:“任何时候,不要以为别人帮你是理所应当的!老话讲:‘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人家自己也要过日子啊!
二姑妈那不叫大方,她是心疼你爸,舍不得你们姐弟几个饿肚子!其实中午在放稻谷的时候,囤子里都不够放了,还是你二姑妈进去用簸箕往外扒的!”
母亲也不管我是不是一知半解,她不停的说着姑妈和大姨家的不易,让我要懂得体谅,懂得感恩。
说到最后,母亲又盯着我补充说道:“回去不许跟你爸说你大姨说话冲我了!就说我们是先去的二姑妈家,随后是走大姨家路过的!”
我对母亲让我“撒谎”有些似懂非懂,长大后我慢慢了解到,可能是母亲想在父亲面前树立自己娘家人的形象吧。
又过了两年,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终于实现了“三顿吃米饭”的自由。
尤其是我,后来偶尔吃顿稀饭,我嗓子眼还往外冒酸水,估计是小时候稀饭喝够了!
如今我们姐弟几个都长大成人,娶妻安家了,父母也由青丝到白发,步入耄耋之年。
这么多年,我们家跟亲戚们走动都挺亲,尤其是大姨和二姑妈家,每次逢年过节去看望她们,她们还喜欢说我小时候的糗事,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我儿子打趣我道:“难怪我小时候那么好吃呢?原来是遗传我爸这个‘好吃精’哦!”
阵阵欢声笑语飘荡在炊烟袅袅的上空,诉说着曾经艰难的岁月,更诠释着亲人之间那种血脉相连的手足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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