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二月初十深夜,第三次征缅主帅、云贵总督明瑞,率领因后勤断绝又援军不至而疲惫不堪的清南路大军,开始沿着缅甸小孟育与云南宛顶(畹町)之间已经探明的小路,全军奋力向北突围。
而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候,假如驻军在宛顶的清北路军主将额尔登额能火速出兵救援,那么明瑞以及南路军的绝大多数将士,都将安全地脱离目前的险境;但面对危在旦夕的明瑞大军,驻守宛顶的额尔登额就当做是没看见一样,坚决不肯出兵救援。
在上一篇文章中曾经有述——额尔登额之所以在如此关键时刻,做出了这样诡异古怪的举动,敢于接二连三地违抗皇帝的圣旨、对抗主将明瑞的军令,坐视南路大军陷入缅军重围、遭遇最后的失败,其实都是在给自己目前正在赋闲的老上级、老前辈、妻子的叔父富德创造复出的有利条件,使其能在明瑞兵败缅甸、狼狈逃回云南之后,顺理成章地接任‘第四次征缅之役’的主帅,以获取‘降服缅甸’的莫大军功,从而恢复之前因‘徇私、贪污’而被乾隆帝所革去的官职和爵位。
要是额尔登额正常地从宛顶出兵、将陷入缅军重重包围的明瑞大军给救了回来,那么明瑞是不大会被乾隆帝追究此战‘过错’的(明瑞率军入缅后历经六十余战未尝一败),云贵总督、征缅大军主帅的位置不一定保不住,有可能还会指挥下一次的‘征缅之役’。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在京师赋闲的富德‘复出之路’就遥遥无期了;有鉴于此,身为富德侄女婿的额尔登额在暗中思虑之后,决心给主帅明瑞暗中使个绊子,让他在没有援兵协助的情况下、从缅甸惨败而归。
虽然这样做一定会导致明瑞大军惨败而归,而额尔登额自己也将因‘救援不利’而遭到皇帝、同僚、部将们的问罪追责和不解质问,但最多不过免官发往军前效力,又不是死罪(明瑞生还撤回来的前提下)。
而惨败的明瑞一旦回国,云贵总督和征缅主帅的头衔都将由乾隆帝定夺是否保留或者撤职查办;而明瑞一旦被削职降爵,那就像如今顶着散秩大臣头衔、无所事事的富德一样,要回京赋闲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综上所述,身为征缅清军北路军主将的额尔登额,才敢于拿自己的官场前程和明瑞来对赌,争取拉其下水、致其惨败逃回国内(而有可能被解职),然后将‘第四次征缅作战主将’之位,送到到自己的恩主、前辈、亲戚富德的手中。
等到富德能够顺利出任新一任的征缅主将时,额尔登额还可以以‘戴罪立功’的名义,由富德提携、再次‘从军效力’参与下一次的征缅之役,如果能获胜,那将理所应当地官复原职,就是两全其美了(算盘打得好,也为富德殚精竭虑地考虑到了)。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二月十一,在悲壮的断后阻击作战中,与明瑞一同留下掩护大军主力撤退的领队大臣紥拉丰阿在激战中中枪阵亡,另一位副手、参赞大臣观音保在重伤之时为避免当俘虏,以携带的最后一支箭刺穿咽喉自杀。
而主帅明瑞也身受重伤,由几名家仆护卫着疾驰向北二十多里;在再次拒绝了家仆们请求他火速北返、回到云南境内的请求后,决心以死维护家族和自己尊严的的明瑞‘刀截辫发、授仆归报,而自刎于树下”,壮烈地殉国成仁。
因此,在明瑞主动为大军突围断后、并自尽殉国的消息传回京师后,得知实情且怒不可遏的乾隆帝立即下谕旨,命御前侍卫疾驰赶赴云南,将已经傻了眼的额尔登额、及其属下云南提督谭五格逮捕进京,交由三法司严加审讯,最终判处额尔登额‘凌迟’,谭五格‘弃市’。
而额尔登额一心想扶保、推出来担任下一次征缅作战主帅的富德,也因为与额尔登额长期‘有勾连、论私交’,及‘误举’之事(就是推举保荐额尔登额出征缅甸),被乾隆帝罢去了散秩大臣之职,下狱论罪;刑部议其罪后上疏乾隆帝,说富德‘当斩’,乾隆帝再次以‘惜才’之心放过了富德,命‘缓决’,但一直关押在狱中。
直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富德才被赦放出狱,并授以‘三等侍卫’官职(仅为正五品),几乎被一撸到底;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乾隆帝发兵二征大小金川,富德因为军事能力突出,所以被提拔为一等侍卫(正三品)、领队大臣,随副将军明亮(明瑞的堂兄、李荣保庶长子广成之子)出征金川。
在参与二次征讨金川之役时,富德还是凭借丰富的战场经验屡建战功,为平定金川叛乱出力甚多,因此积功而授予了记名副都统。
在但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大小金川刚刚平定后,二征金川的主帅阿桂(明瑞当年在新疆任职时的得力助手、及亲密同袍)就出面弹劾富德,说他在军中滥赏,且侵吞金川土兵的盐菜银(又开始贪污了);富德则‘密上清字疏’攻讦阿桂,乾隆帝闻报后命将富德槛送京师廷讯。
因为富德贪污之事属实,又在清字疏中诬称阿桂‘手持黄带,语不逊’,因此被法司定罪‘诬告大逆’,按例当斩;这一次,乾隆帝没有再手下留情,直接批准了富德的死刑判决,富德在当年秋后见法弃市(阿桂帮老同僚明瑞间接地报仇了)。
回到之前的叙事中——在处置了额尔登额、谭五格这两个‘军中败类’后,得知在云南处置此次征缅后事的阿里衮已经偷偷地派人潜入缅甸境内、寻回了明瑞的遗骸,并已安全运送回国时,感慨唏嘘不已的乾隆帝立即命明瑞的弟弟奎林赶赴云南 ,接明瑞灵柩返京,以备赐祭葬予以追念。
当奎林千里迢迢赶到云南、接到了兄长明瑞的灵柩、准备返京之时,从缅甸突围回国的明瑞生前诸多属下将领和普通士兵都前来给他(以及明瑞的灵柩)送行。
奎林和明瑞是亲兄弟,身材、面目、神态都极为相似,所以当这些明瑞的属下将士们见到了酷似明瑞相貌神态的奎林之后,先是痴痴怔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奎林看,随即纷纷伏地抱着奎林的双腿嚎啕大哭——
多年以后的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当年以镶红旗护军营鸟枪蓝翎长(正九品)的身份随主帅明瑞出兵征缅、后来在撤退时又因明瑞亲自断后而成功突围、并于随后的日子里征战疆场、屡建战功的现任四川松潘镇总兵穆克登阿,因为被乾隆帝点名要其参与协办大学士福康安、参赞大臣海兰察所统帅的平叛大军,渡海前往台湾镇压‘叛乱’(即林爽文起义),所以从四川紧急赶到京师,陛见乾隆帝并领受随后作战之重任。
见到了前来陛见的穆克登阿后,乾隆帝不由得又想起十九年前的征缅旧事,以及壮烈战死沙场的侄子明瑞;于是,乾隆帝对曾跟随明瑞出征缅甸、参与了‘第三次征缅之役’全过程、并几乎陪伴明瑞走到人生尽头的穆克登阿问出了藏在自己心中近二十年的疑问:
‘明瑞本可以由大军护卫着、从小孟育安全突围返回云南的,为什么他一定要放弃这个逃生的好机会,而亲自带着少数精锐为主力大军掩护断后、最终战死在沙场上呢?’
面对老皇帝的询问,穆克登阿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年前的缅甸,还在大帅(明瑞)的指挥下冲锋陷阵、战场搏杀的光辉岁月中,那时候的金戈铁马征途,在穆克登阿脑海中依旧是印象深刻;而大帅最终的主动断后、壮烈赴死之举,经历了全过程的穆克登阿仍记忆犹新。
于是,穆克登阿流泪向乾隆帝俯首下拜,缓慢而沉重的向老皇帝奏对说:
“明公(明瑞)当年在撤军时就明白,要是他随大军一同突围的话,有上万军队的护佑,必定是性命无忧的,而皇上也肯定会顾念他之前的功绩和彼此之间的情谊,不会施以严惩;但明公久经战阵、深知军法森严,要是皇上因此而庇护、纵容明公之败,那么国法和军法将何以严肃?因此,自知不能陷皇上于‘昏聩不明、执法不严’境地的明公,在指挥全军撤退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直接战死在疆场上,一来让皇上在事后可以不用为难如何处置,二来也能以此一赎自己的‘败阵’之罪;败军之将不能回去让皇上为难,战死在战场上才是最好的归宿!”
听完穆克登阿这一字一顿、直击人心的奏对后,时年已经七十七岁高龄的乾隆帝泪流满面、久久不能释怀,为宁死也要保全身后名誉、维护国法军法的明瑞长吁不已。随后,乾隆帝在自己的《怀旧诗集》中专门为明瑞的事迹写诗一首、以为悼念——
‘凡经百馀战,战必先众军;不谓世胄家,而有如此人。读书知大义,挽劲鲜与伦;短身既精悍,谋略兼出群。功难偻指数,嘉赉匪因亲;征缅次猛腊,独入克捷频。恨遇忌功者,逍遥河上陈;力战绝后继,终焉捐其身。于尔无悔怨,于我增悲辛;不须读杜牧,谓过赵使君。’
而在老上级明瑞英勇事迹的鼓舞激励下,从缅甸突围而出后的穆克登阿继续着自己的沙场征程,先后在(第二次)大小金川之役、平定林爽文起义之役、(第二次)征廓尔喀之役、平定川楚白莲教苗民起义等战事中奋勇争先、屡建战功,由镶红旗护军蓝翎长一路升迁为重庆镇标中营游击、广东右翼镇总兵、四川松潘镇总兵、建昌镇总兵,获‘奋图礼巴图鲁’勇号,赏戴花翎,并入选‘平定台湾二十功臣’第十七位、‘平定廓尔喀后十五功臣’第十一位,图像紫光阁,并获赞词‘斗六里杙,排竹为城;直斫而入,大败贼兵;陇种鹿埵,内山遁形;搜擒首恶,林林众英。’
再回到之前的叙事中——当明瑞的灵柩由弟弟奎林护送着安全返京、停放于府邸内治丧时,乾隆帝亲临葬礼现场来吊唁这个壮烈殉国的侄子,并赐其谥号为‘果烈’;随后,乾隆帝下旨在京师内城地安门西大街的贵人关南口修建‘旌勇祠’,以祭祀明瑞以及与他一同战死沙场的紮拉丰阿、观音保、李全、王廷玉等征缅清军高级将领。
另外,那个丢失了木邦重镇后自尽而死的珠鲁讷,因为乾隆帝嫌他遇事时不能有力应对、只以自尽了事,所以起初并没让他入旌勇祠接受祭祀;不过,后来乾隆帝考虑到珠鲁讷到底是死于王事、尽忠殉国了,于气节操守上没有问题,便默许其神主入祠、与明瑞等生前同僚一同接受后世子孙的祭拜了。
而自从旌勇祠建成之后,地安门西大街的贵人关就改称为‘旌勇里’,地名一直沿用至今;就连旌勇祠本身,在如今的北京城内也有旧址留存、痕迹可寻。
《富察氏世系.一等诚嘉毅勇公明瑞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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